□夏俊山

邻居的小女孩读一年级，妈妈要求她记住“人在课堂，专心听讲。注意黑板，作业莫忘”。我想，就学习而言，这位妈妈的心中，课堂、黑板、作业一定占据极重要的位置。想到几十年前，我记忆深刻的学习，恰恰是在没有黑板的“课堂”。

那是1976年年底，我幸运地进入了海安县新海公社供销社。李东本主任安排我到王坚手下，收购土杂废品。

那时的乡镇供销社，门面最耀目的是百货门市部。因为商品紧俏，针棉织品、茶糖烟酒等许多商品都凭票供应，营业员上班后，坐在玻璃柜台后，干净又体面。生产资料部也不错，肥料、农具等都是等人来求购，从来不愁销路。到了土杂废品收购部，王坚师傅交代我：“收购羊皮、毛皮，你把握不准。你就以收购废铁、废纸、酒瓶、酱油瓶、牙膏壳、鸡胗皮、旧塑料等为主。”20岁出头，正是谈恋爱的年龄，偏让我每天跟各种废品打交道，干供销社最脏最乱的工作，我有些不乐意。

一天，在县城工作的父亲来看我，我跟他讲了心中的不快。父亲沉默了一阵，盯着我说：“你是希望我找李主任，把你调到百货柜吗？这办不到。你这么年轻，不从低处开始做，难道让年纪大的从低处做起？在低处干得好，才可往高处去。我就是从学徒开始的。”

父亲的话，我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在供销社，数我年纪轻资历浅，不干最脏最累的活，难道让年长的来干？气顺了，干什么都踏实多了。很快，我就体会到，收废品是不能懒散的。卖废品的，多是忙碌的农民，我手脚麻利算账快，能节约他们的时间。收来的废品乱堆乱放，既占场地也难看，闲下来就琢磨怎么分类堆放，节约了场地，看上去感觉也好。有人说过，做人有两点，全世界都欢迎，这就是勤劳和诚实。就让我从勤劳和诚实做起吧。

转眼已是1977年。天，依然冷。下午，快下班了，一位农民却敞开衣服，闯了进来。他挑了一担废品，我收下后，发现有一个锈蚀的很大的铁构件，里面有一块发黑但没锈，可能是其他金属。我指出后，农民说：“其他金属也不会比铁便宜，我还要回家，随你怎么算吧。”我按废铁计价，算完账就下班了。

第二天上班，我把铁构件放在阳光下，用铁锤狠敲没锈的部分，竟看到了铜的光泽。哦，真是铜，氧化发黑了。废铜比重大，回收价差不多是废铁的10倍。这个铁构件不知道是什么机械上的，我找来撬棍，又是撬，又是用铁锤狠砸，直到头上冒热气，才把那块废铜弄下来，一过秤有两斤多。怎么处理这块废铜呢？王坚说：“来卖废品的人，我认识。他也是走村串户当废铁收购来的。你就开张收购废铜的票，算自己的吧。”

王坚说的真心话，还是在试探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做人要诚实，具体到做生意，不就是要诚信吗？这些念头闪过后，我对王坚说：“既然是收废品的，他还会来卖的。这便宜我不占，还是等卖废品的再来，算给人家吧。”

后来，一些收废品的都乐意把废品买给我。天天收废品，我发现了一些可以据为己有的“宝贝”：收购的废书中，有一些毁掉实在可惜，我用自己的旧书本把它换下来，放在宿舍里有空就读。读过了，不想要了，再用它换新的“宝贝”，有的书实在喜欢，就以废纸价买下来。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我已读了不少书，也积累了不少书。其中一些书就源自供销社的废品收购。

我没有返校复习，没有去读突然火起来的“高复班”，参加高考后却拿到了高校的录取通知书。有人问我，你考得这么好，是在哪儿学习的呀？思考后，我告诉他：我在学校时，学了一些知识；离开学校后，在新海供销社也学了不少。

“在供销社，能学什么呀？”问的人不以为然，我也没多解释。我知道，他没有我这样的经历，就不会有我这样的体会。能理解我的回答的，也许只有我父亲，他18岁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后长期在商业部门工作。他知道，儿子在乡镇供销社收购废旧物品，既为穷困的农民增加了微薄的收入，也为保护环境作出了贡献。更重要的是，社会大课堂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阶段，儿子在供销社学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新海供销社的废品收购站，那可是没有黑板的“课堂”啊，在这样的“课堂”，可以学到为人处世，可以学到善恶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