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夜明珠

钓鱼

□黄红卫

我打定主意去找水堂。

之前几次电话给水堂,不提钱的事不说其他,只邀水堂一起去钓鱼。水堂总是敷衍,要么身在外地要么没工夫。

城东到城西,一路绿灯也要个把小时。我来这座城市时,水堂尚在苏北老家,看我稳住了市场,也动了南下的念头。其实我起步比水堂晚,启动资金多亏水堂出手相助。我与水堂一个村,同年同月生,捉知了,捣马蜂,偷红薯……有事没事好事坏事黏一起,不善读书不勤劳作,独独迷恋钓鱼。

那个春天,究竟哪年春天记不得了,反正桃花又开了河水又暖了麦子又抽穗了蜻蜓又飞来飞去了。水堂约我去钓鱼。水堂说梦到钓到一条抱都抱不动的鱼。水堂替我算过一笔账,一辆自行车起码用二十条大鱼换。

水堂有辆吱吱嘎嘎的自行车,到哪儿都带着我。

想钓大鱼只有去龙潭。龙潭离家几十里,偏僻、荒凉,除了起伏的芦苇、盘旋的水鸟,看不到一点烟火气。

将近一时辰,只钓上几尾倒霉的小鱼小虾,没有梦中的大鱼。正想说撤退,却听水堂发出“啊”的一声。我忙看过去,只见水堂已扑进水里。我吓一跳,龙潭是白龙洗澡之地,据说水深不可测。

果然,水堂扑腾扑腾便迅速下沉,眼看淹过脖根,水堂挥舞手臂喊了声“救命”。我一激灵,连鞋带袜扎了下去。我什么都玩不过水堂,唯戏水让他甘拜下风。

事后许多年,水堂仍心有余悸,说拖他下水的是条大鱼,一条比我两个头还大的鱼!

手头宽绰后,我去找水堂还启动资金。水堂说不用,这笔钱算你股份。水堂兴致勃勃,告诉我正在打龙潭的主意。看来,水堂念念不忘那条比我俩的个头还大的鱼。

我表示不感兴趣。

水堂说你会后悔,一旦打造成功,可是苏北最大的以垂钓为主的休闲农庄。

“农庄可以搞,苏北最大恐难以逾越。再说龙潭是块烫手山芋,好搞的话轮不到你水堂。”我这样想也这样提醒,水堂说我多虑。

大概过了两年,水堂发来消息,称前期不容易,铺垫太多,过五关斩六将,现在各项工作终于完成,准备择日开工。

我猜水堂一定花掉好多好多银子。但是哪有办事不花钱的。

过不多久,有风声传过来说龙潭工程事故频发。我打电话给水堂,水堂说别信,一些人巴不得我水堂搞垮。我想不出“一些人”是哪些人。又过不多久,有消息传过来说龙潭工程面临停滞,水堂正四处筹钱。不等我打电话,水堂电话过来了,我主动说:“那五十万启动资金该归你名下了。”水堂说:“有什么用,五百万也不够,家底全赔进去了。”

我替水堂担心,问他人在哪里?水堂说在苏北,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为了农庄,水堂把苏南的生意甩给了老婆。

我说:“咱俩好久好久没一块儿钓鱼了,约个时间。”水堂想了想,同意了。

我老家有口小河塘,多年前把它改造成了鱼塘,曾有人出高价租赁,我不愿意。我是个恋旧的人,包括烂漫的桃花、青青的麦苗、清澈的河水、飞舞的蜻蜓。

将近一时辰,水堂没钓到一条像模像样的鱼。我话归正题,劝水堂回苏南,该做什么做什么。水堂抖动着鱼竿:“你到底借不借?”

我不好说你老婆找过我,说借钱给你等于害你。面对水堂,我真说不出不借的理由。

我说你到底在做什么?什么生意能让你起死回生?水堂扭过脸,脊背对着我:“反正不是贩毒。”

一路红灯,等踏上城西街头,将近中午。之前听说水堂因身体原因暂住苏南,究竟在哪?连他准备离婚的老婆也不清楚。我忽然觉得被水堂骗了。可是,他骗我了吗?距离上次钓鱼整整五年,期间,水堂从未主动找过我,倒是我,一次又一次呼他,仿佛水里的鱼,游来游去寻找美味的鱼饵。

我重新对着手机:“水堂你到底在哪里?”水堂说:“别钓我了,不就五十万,犯不着牵肠挂肚。”我说过,面对水堂我说不出不借的理由,更别说少于五十万。

我说:“龙潭工程又上马了。”水堂说:“不上马才奇怪,都怪咱钓鱼水平不高。”我说:“随你水堂信不信,我想帮你。”据我所知,各路债主正联合告水堂,案件成立的话,他将面临牢狱之灾。

水堂“切”地笑了起来:“帮你那个朋友去吧。那个朋友给了你下了什么鱼饵承诺你多少股份?真看不出,原来你是条大鱼呀!”

我恨不得扇自己五百耳光。我承认是个酒鬼,被几杯茅台灌走了内情,让居心不良的朋友钻了空子。

事到如今,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对着手机其实对着虚无说:“我愿意自己是条大鱼,一条像当年那样拖你水堂下水的大鱼。”

2020-12-22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44972.html 1 3 钓鱼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