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辛丑年正月的一天，春光明媚，乘兴来到博物苑。

从南门入苑，一株遒劲的古银杏树下，习近平总书记2020年11月12日视察南通博物苑的照片映入眼帘。二月有余，言犹在耳。总书记指出，张謇在兴办实业的同时，积极兴办教育和社会公益事业，造福乡梓，帮助群众，影响深远，是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和楷模。

依序出示健康码、量过体温，进入新馆，直上二楼的《爱国企业家的典范、民族企业家的楷模、民营企业家的先贤——张謇》展。据介绍，展览分为“爱国情怀”“开放胸襟”“创新精神”“诚信品格”“社会责任”“薪火相传”6个单元，通过80余件实物、130多幅珍贵历史图片，全面展示张謇作为中国近代著名的爱国主义者，杰出的实业家、教育家、慈善家的精神世界。

起首，耀眼的甲午年（1894）张謇高中状元的金榜、殿试策，以及大生纱厂印章、股票、亨利织机等馆藏文物跟前，啧啧之声不断。盖自唐太宗李世民完善科举取士，自诩“天下英雄入吾毂中矣”，殿试折桂莫不是书生一生中最大的荣耀。然而，大魁天下的张謇却颠覆了所有的光荣，下海办厂，成为千百年来第一个“吃螃蟹”的状元公。他硬是生生往天下士人心中砸了一记重锤，其震撼效应难以形容。

聆听志愿者讲解，其实早在1886年左右，他就产生“中国须振兴实业，其责任须在士大夫”的想法。他在替张之洞起草《条陈立国自强疏》中，提出“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并以“舍身喂虎”的勇毅与担当，奔走在实业救国的道路上。在一篇晚年自叙中，他回顾道：“张謇农家而寒士也，自少不喜见富贵人，然兴实业则必与富人为缘，反复推究，乃决定捐弃所恃，舍身喂虎。认定吾为中国大计而贬，庶愿可达而守不丧。自计既决，遂无反顾”。

自1895年起，他以招股集资的方式，历经“千磨百折，忍侮受饥”，1899年，拥有2万纱锭的纱厂终于建成投产。他以《周易》“天生之大德曰生”之意，给纱厂命名为“大生”，即是“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此后，他兴办的企业仍多以“生”命名，如资生、广生、泽生、阜生、颐生、懋生等等，无不体现“民生”的重要。难能可贵的是，他有依法经营的自觉意识，认为“法律犹如轨道，产业入轨道则平坦正直，毕生无倾跌之虞”，“不入轨道，随意奔逸，则倾跌立至”。作为法律人，第一次看到张謇担任民国农商总长等期间主持制定的40多项法律、法规，包括中国第一部《森林法》《狩猎法》《公司条例》《证券交易所法》等，惊叹之外，犹生敬意。

“父教育而母实业。”扑面而来的一块块白底黑字校牌——通州民立师范学校、女子师范学校、伶工学社、南通纺织专门学校、南通医学专门学校……无言中诉说着张謇深厚的教育救国情怀。“非人民有知识，必不足以自强。知识之本，基于教育。”“世界今日之竞争，农工商之竞争也；农工商之竞争，学问之竞争也。” 1903年4月27日，由张謇亲手创立的通州师范学校正式开学，在开校演说中，张謇以宋代张载“民胞物与”的思想激励学生，鼓励他们为民族图强奉献力量。作为中国第一所独立开办的师范学校，张謇为该校确立的“坚苦自立、忠实不欺”八字校训，也由此成为泽被后世的精神遗产。

随着人群往里走，观过《癸卯东游日记》《南通教育手牍》《南通教育年鉴》以及英文文学读本等，入眼的是我国最早的参观门券——“博物苑观览证”。一枚循环使用的金属牌，金色虽已斑驳，却不知留有多少参观者对这座中国首家公共博物馆的回眸与深情。1905年，张謇在通州师范学校西侧的植物园基础上，建成博物苑，设中馆、南馆、北馆三座建筑，陈列历史文物、自然标本和美术作品。室外的空间则建为花圃、假山、亭阁、水榭、鱼池。一个“苑”字，有别于“院”，分明道出了创办者的深切用心，即“设为庠序学校以教，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如今，他手书的这副对联仍然鲜明如新，书风也是刚柔并济、收放有度，墨气饱满、元气淋漓。一旁，《观览简章》之外，还有一件《南通博物苑品目》，密密麻麻的铅字背后，见证着博物苑长足发展的脚步。地柏、蒲葵、方足币、大观通宝……这份编印于1914年的目录上显示，当时博物苑的文物和标本，按照天产、历史、美术、教育4部分共有2973件之多。

造福乡梓，帮助群众，兴办博物苑还只是张謇兴办公益事业的一小部分。“窃謇以国家之强，本于自治。自治之本，在实业教育，而弥缝其不及时，惟赖慈善。”展厅内，一幅幅牌匾、资料、照片还原了张謇的桩桩义举：他主持建立了医院、育婴堂、养老院、残废院、栖流所、济良所、贫民工场、聋哑学校、游民工厂……

除了厚厚的张謇慈善账本，令人不胜唏嘘的，是一份泛黄的《申报》。1922年7月20日申刊三版刊登的“张謇鬻字广告”写道：“南通前年歉，去年灾，农饥商疲，而金融滞。下走岁入太觳，而所负地方慈善公益之债，年费巨万，无可解除，亦无旁贷也。求助人，必无济；无以，惟求诸己。往者尝以慈善事，一再鬻字，有例矣。鬻字犹劳工也，怱怱十余年，今政七十，宁复胜劳？然无如何！自登报日起鬻字一月，任何人能助吾慈善公益事者，皆可以金钱使用吾的精力。不论所得多寡，限断一月，此一月内，定每日捐两小时于字，无一字不纳于鬻。”这是因为，“除謇自用于地方及他处教育、慈善、公益可记者一百五十余万外，合叔兄所用已二百余万，謇单独负债又八九十余万元。”无奈，张謇以自己的一技之长——书法来筹集善款。从1906开始，孜孜矻矻，直到1924年他72岁为止。

正是张謇本着“为世牛马”“为世界牺牲”的人生观、价值观，并敢作敢为、身体力行，使他成就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宏大事业。建成以大生纱厂为核心，拥有工业、交通、金融、贸易等37家工商企业、20家盐垦公司，形成了资本额达2483万两白银的大生企业系统，成为当时全国最大的民族资本集团。同时，还形成了由300多所各类学校以及大批文化、公益设施构成的地方文教与公益体系，水利、供电、通信等基础设施也同步推进，使南通从江淮之委海之端的一个闭塞小城一跃成为其时著名的“模范县”，被外国友人誉为“中国的乐土”“理想的文化城市”。

临别，张謇的那句名言：“天之生人也，与草本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本共生，即不与草本同腐。故踊跃从公者，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引来者凝望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