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去外婆家聚会，表哥发现一只从窝里跌出来掉到池塘中的麻雀，捞出来擦干放到太阳下暖了好久才缓过来。我和姐姐异常喜欢，他就送给我俩了。

小家伙一看就很可爱，精亮的小黑眼睛透着稚嫩的倔强，紧闭的嘴角两侧描着黄边，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些原来都是雏鸟的特征。

中午草草吃完饭我们便拿一小把熟米饭喂食，奈何这小家伙怎么也不张嘴。这与我印象中的小雏鸟不一样啊，它们不都应该是张大嘴巴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吗？正当我俩担心它会不会绝食而死的时候，意外发现它会对嚼碎的食物感兴趣，而且必须要嚼碎后放到舌尖上嘴对嘴喂它才会吃。当它望着舌尖上的小碎块并开始轻啄起来后，我俩当时的心情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当天我们带它回了家，竟然也就这样地慢慢长大。平日都是让它在屋里自由撒欢，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越发与我们熟起来，推门进屋的瞬间它常会飞扑过来站到肩头，当时的我形容不出来，现在回忆起来那种感觉真好，整个世界都不重要了。

小家伙很聪明。有一次我们跟它玩，用手轻轻攥住它，手掌圈成O形将其拢住，然后移到它最喜爱的饼干渣前，让它看到吃不到。这下它急得不行，但怎么向前冲也无法突破手掌的禁锢。正当我们姐俩幸灾乐祸时，这小家伙一个后缩直接退出禁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绕过手掌，瞬间来到饼干的面前开启狂啄模式。我和姐姐震惊对视。

它还无师自通地洗澡。一般在它饱餐一顿之后我们会往桌上倒一摊水，它狂饮后还会剩下不少，我们再擦掉。某次它竟然低下胸脯浸入水里，然后直起身子再抖动抖动，这样周而复始几次，再用嘴巴捋一捋翅膀的羽毛。自那以后我们每次都会尽可能多倒些水，等它洗完再清理桌子。

跟它相处久了，便也能抓到规律，刚刚吃饱后的它精神头异常充足，但我和姐姐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跟它玩很久，毕竟我们发现这货会在半小时至一小时内拉屎。于是它飞到了老爸支起来的膝盖上，古灵精怪地“哇呱叽呀哇呱叽”，我们一家四口都会被它成功吸引过来，也都会开心地笑，不过接下来老爸就不会笑了，因为它会以最快的速度瞬间投下一坨便便，准确地定位在老爸膝盖的正中央，而且热乎乎的。所以这时候就变成了一家三口开心地笑，而老爸轻骂一声。

某日，阳光明媚万里晴、鸟语花香心开朗。以往我们都不放它出屋，毕竟怕它翅膀硬了飞走再也不回来，结果那天我一个开心就把它带到院子来玩，那可能是它第一次见到屋外的世界，也是它第一次与大自然如此亲密接触吧。我家院中有一棵大柿子树，会有小鸟在上面叽叽喳。它专注地顺着方向看去，嘴里也一直不停地喳喳叽，我真的能从它的眼神中感觉到好奇、惊讶和兴奋。它一直在不停地叫，小脑袋直直仰着。一个不留神它竟然从我手中滑出飞到了晾衣绳上！这下可吓坏了我，当时的我身高太矮碰不到绳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站在上面仰着头继续与树上的麻雀们交流。我感觉整个心脏都被牵了上去并且完全不属于我了，赶忙着急大喊。姐姐闻声出来一把将它拿下。我赶紧接过飞奔回屋，心里默念的都是：是我的，它是我的……

麻雀的寿命有多久？不知道。但它的死纯属人为，而那个人，就是我。

像往常放学回家一样，我听到它在撞击住的那只纸箱，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作业，那天中午的作业好多啊！多到有可能写不完，下午去上学可是要交作业的！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说实话到现在我都回忆不起来那个撞击声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也记不清为什么我和姐姐都是在饭后才意识到它还没吃饭呢，我也记不清当打开箱子时它到底是什么状态了，我只记得箱子打开的同时姐姐近乎哭腔的颤音：“怎么会这样了啊？”无论怎么把饼干和水递到它嘴边，它都是一副衰弱虚脱的样子，眼睛几乎睁不开，脑袋断掉似的耷拉着。我甚至开始抽自己嘴巴并大喊“都是我的错”。下午上学的时间到了，姐姐的同学来找，我俩红着眼一起出门，同学好奇地看着我们：怎么啦？被爸妈训啦？我俩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泣。

放学了，迫不及待地回家，打开箱子，它依旧在那里躺着，只是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侥幸挺过来，而是永远走了。

老爸回家照常问起它，我又哭了。

10年后。

某日屋外下着雨，雨不大不小，但下得很透，淅沥沥持续好久，老妈说院子里有一只麻雀，貌似被淋下来的，飞不动了。

我一个激灵，迅速爬起来，果然，一只全身湿透的麻雀很狼狈，见到我过去了被吓到飞起，只不过飞不起来，像只笨鸡一样扑腾。我轻轻抓住它，夏日，它身体很凉，我用纸巾包裹住它，轻轻吸水，又拿出吹风机，热风最低档，轻扯一只翅膀至扇面形吹。

10分钟后它身体干燥了，也貌似恢复了些精神，因为开始有力气挣扎了。

拿出纸箱子，把它放进去，这次的空间大多了，盖上盖子，留一条缝隙，顺着缝隙我偷偷观察它。果然，它完全无视箱子底满是金黄色小米，眼神中透出的只有警觉的冷漠。过一会儿，隔着箱子我听到里面发出有节奏的叨米声，我笑了，悄悄靠近，快速开箱！它迅速停止，我看着它，它望着我，好似在用眼神回复：没事，我不尴尬。

它是只成鸟，是已经在大自然摸爬滚打过的大麻雀了。

次日，天很好。我拿出它，来到院子。抬起手还未来得及张开，它便顺滑而出，只不过是从手掌的正面挣脱而出，迅速且轻松，直朝着阳光飞去。我望着它奋力扑腾的翅膀和保持平衡的尾羽，心里轻轻地说了声：麻雀，我不再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