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记忆

再说栟茶诗人于泗(中)

□徐继康

难道时间真的就这么残忍,吞噬真相,让我们再也无法一睹诗人生平?幸好,在诗集的最后,附有《怡怡草堂编年诗》。于泗在他七十岁那年,将他认为生平最重要的事情,按时间顺序分为三十题,分别赋以五绝一首,诗前置有短序,概述缘由。正如石兰所说:“及编年三十咏,每题注一小序,大雅绝伦,因悉其生平,酸咸备历,而性情之潇洒,践履之笃实,兼而有之。”诗人用他特有的方式,概括了他的一生。

第一首为《失怙志恸》,序中云:“先严见背时,余十龄。”于泗生于何年,集中并无记载。但从《编年诗》最后一首《生朝辞客》序中“丁丑八月十日,贱辰七十”的记述,可以推断他生于乾隆十三年(1748),这与我在《栟茶诗人于泗》中的推算完全一致。于泗十岁时,他的父亲于慎斋就去世了。“黄檗本不甘,叶苦从根起。”他回忆说,这一生的忧虞,皆由此而起。

于泗垂髫之年,即随李垣原读书。这位李夫子十分器重之,夸赞这位少年弟子说:“斯儿如初生之虎,英气逼人。”这句激励的话,让于泗温暖了一辈子。到了晚上,母亲顾氏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督促于泗夜读,每以一根檀香为度。于泗读书是极为认真的,直到身体发生警告,才稍有松怠。黄文旸在传中记述:“读书寒暑无间,志在显扬,迨吐血数升,难进取,援例入太学。”家里人怕他身体吃不消,就帮他捐了个监生。于家原有“芝瑞堂”,兄弟们都在这里读书,晨夕相依,大家在一起很开心,于泗的大哥于沼就改堂名为“怡怡草堂”。兄友弟恭,声名远扬,一时间,许多人慕名来访,把他们比喻为汉代的姜肱兄弟。

于泗这药碗,一端经年。这期间,他一编在手,沉迷诗歌,凡名家诗集,无不博览穷究。他的诗歌越来越好,一诗甫出,就有人传抄点赞。于泗成了诗坛冉冉上升的新秀,开始有目光追逐着他。

乾隆三十三年(1768)二月,二十一岁的于泗去了一趟西场,在仲氏古树园,有一个七十二岁的老者读了他的诗,不由仰天长叹:“自怜老去成何事,转向春风妒少年。”于泗的诗,好得让他嫉妒。这个老者,正是以诗游江淮、大名鼎鼎的山阴胡西垞。袁枚称胡西垞素行诡激,卢雅雨见诗往拜,仲家也因为他的怂恿购买《国朝天下名士诗观》而家道中落。虽然胡老先生一辈子充满诡异,但他对于泗的赠诗,却无疑是琪花瑶草,让于泗对诗歌更是如痴如醉。此次古树园之行,于泗声名大振,后来有一位读书于古树园的年轻人,从小听这个故事长大,对他十分敬仰。这个人就是比他小十岁的石兰。石兰每从如皋名士黄理那里读到于泗的诗,总是把玩不能释手,后来在有事去栟茶缪海田家中时,才登门拜访了心中偶像。两人相见恨晚,交往益密,石兰自称门人,其实两人亦师亦友。嘉庆十四年(1809)十月,赵怀玉刚到达石港不久,于泗就请石兰前往为其母亲顾氏乞诗。四年后,石兰就馆南沙,两人更是朝夕过从。于泗七十岁时,特请石兰为诗集作跋,两人交情绝非一般。

于泗从年轻时就喜欢交朋友,他第一次结诗社,还是在弱冠读书之时。那时同里的徐六皆有个读书处,名“红藕村庄”,于泗便同陆筱楼、张晴江、缪巢松等人山庄寻盟,结社于此。以缪巢松年龄最大,推为社长,大家把所作的诗文还汇录成集。二十三岁时,于泗参加了一次更大的诗坛雅集。那一年三月在扬州,常熟诗人许红桥招他过竹西亭,补赋修禊诗,同游者有於一川、解杏园、宫霜桥、徐荔村等十七人,都是名噪一时的诗人。那时候,大家都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诗句就在奔涌不息的荷尔蒙之间打马如飞。

于泗的诗名越来越响,交游圈也越来越广。他不仅与本地周边的知名文士如徐生庵、朱石甫、黄楚桥、黄艮男、冒芥原、熊澹仙、袁啸竹、薛晴浦、姚古凤、石芸亭、吴石林、姜晴轩、蔡煦堂、凌书峰、袁青軿、张兰舟、丁熙庄、江渚民、沈介庵、范清泉、沈子岚、汤懋斋、徐小畹、钱西庄、钱箬舲、李剑浦、李郁斋、徐载阳、徐东寅、郑力耔、徐南楼、胡酉香、古芸上人、照纯上人等人经常往来,与一些海内名家也是时相唱和。在《怡怡草堂诗存》中,就有《寄酬阮芸台宗伯》《闺词呈袁简斋太史》《寄金棕亭先生》《寄阮梅叔》等诗,说明他与阮元、袁枚、金兆燕、阮亨都有交往。其实远不止这些,比如赵怀玉、李斗、孙乔年、凌霄、朱草堂、邵文鸿等等,今天都有与于泗交往的诗文存世,只是在诗集中没有体现罢了。于泗乃一介布衣,偏处海隅,但他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地界范围。黄文旸在《于泗传》中写道:

故诗一出,乡先生解杏园、宫霜桥诸名辈暨京口王梦楼、茅畊亭阁学见之,一一折服,推为钜手,厥后大江南北驰笺赠答,邮筒奔赴,每待公句为压卷,觉茗海数百年人物之盛,未有若此彪炳骚坛、骞腾艺苑者也。

茅畊亭即茅元铭,丹徒人,乾隆三十七年进士,官至礼部侍郎,他学问渊博,精通诗赋,是当时的极负盛名的大名士。于泗的母亲顾氏曾因刲股疗姑而成为当地有名的孝妇,乾隆四十三年(1778)六月她去世后,于泗向诗坛名家征诗纪孝,一时间,四方名作如林,于泗将这些诗汇编成帙,命名为《纪孝录》,而给这本诗册写序的,就是茅元铭。

王梦楼,是名气比茅元铭还大的王文治,也是丹徒人。王文治致仕后游扬州,恰好这个时候,于泗也在扬州,他以诗谒见,请求指点诗法。王文治说:“近人诗或重格律,或主性情,毛疵百出,必脱化格律,流露性情,方臻佳境。”于泗回来后,思之洵然,认为梦楼先生说得太对了。在这本诗集中,正好有他一首《接王梦楼夫子手书感赋》:

雪里柴关久未开,惊传尺素隔江来。已拼冻萼无心放,讵料春风着意催。斥鷃端渐丹六羽,焦桐终负峄阳材。八行不尽吹嘘意,反复灯前读几回。

确实非常的性情。能够想见于泗在写这首诗时,估计满脑子都是“脱化格律,流露性情”这几个字。可以肯定的是,他做到了。

2021-08-11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70286.html 1 3 再说栟茶诗人于泗(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