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班主任老师

□冷白

己亥转凉后的一天,与几位老同学相约探访87岁高龄的小学班主任王金南老师。距上回看望王老师已有三年多时间,老人家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在略显逼仄的客厅里忙不迭地招呼我们这些年逾花甲的“老童生”一一入座,仿若当年分发作业簿似的渐次递给每人一罐饮料。稍作寒暄后,王老师从书柜里取出三年多前与我们的合影相片与大家分享,相片背面还留有王老师文情并茂的感言。

与同样是其门下受教的学长们相比,我们感到非常惭愧,今年教师节前夕,年长我们几岁的“哥哥姐姐们”正当其时登门拜访了耄耋之年的王老师。而纯粹从关系上说,自1963年踏进课堂第一步起,整个六学年中,王老师自始至终是咱们这个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如此不离不弃、一以贯之的带班经历在她近四十年的教师生涯中绝无仅有!

自打小学毕业后(时逢“文革”,也只是名义上的毕业),年少无知的我们一度淡忘了尽心尽力陪伴成长的班主任,淡忘了“起跑线上”的启蒙老师。尽管在相当长一段时期由于我们仍住在学校周边,间或路遇王老师,会停下脚步恭敬地叫声老师好!但真要扪心自问,我们何曾想到抽出一点时间和老师相约在一起,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没有,我们仿佛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粗疏与歉疚。

小学班主任王老师之所以在我这个出息不大的学生心头占有很重分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感念她在特殊年代出于班主任老师担当,救赎一颗弱小心灵。

由于自己出身于非红五类家庭之“原罪”,之前佩戴的红领巾“两条杠”被说成是因为班主任老师的“包庇”而遭到别人的睥睨。虽说当时年少懵懂,但我还是能隐约感觉到王老师因自己的缘故所承受闲言碎语的巨大压力,这让我好生感到家庭出身的“耻辱”。

“文革”取消少先队一年不到的时间,学校又建立了“红小兵”组织。经历过伤害的自己对此不作“非分之想”,哪知有一天,王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干吗不填写加入“红小兵”的申请书?我支支吾吾回答不了……

事后,王老师把在课堂分发给每一位同学的,有人没填写的那张空白申请表重新递到我手上,似乎还说了“家庭出身选择不了,要求进步的努力是可以由自己选择”之类的话。我当时就想,王老师,您难道就不怕因此再被连累受气?

半个多世纪以来,在我心底一直存放着一个似懂非懂的小学四年级学生被叫去老师办公室所经历的自卑、自责、自暴自弃兼而有之的心灵震颤。

2016年,当年的小学同学差不多时间都到了退休年龄,五六个同学相约一起看望令我终身崇敬的老师。我想,自己这一路走来,虽没多大出息,但从来没有放弃自己对真诚、良善、安分守己的敬畏,是与小学老师当初所给予爱的力量分不开的。

见到耄耋之年的班主任老师还那么健朗,那么情绪饱满,我们仿佛重新回到当年那座地处陋巷的小学。就当时条件而论,那是一座规模还算说得过去的学校。青砖黛瓦、木质地板的教学楼的右首有两间宽敞的教室,中间由活动门板隔离,每当学校节庆活动,门板一卸,又变成小型礼堂。小礼堂、大操场但凡有歌咏比赛,王老师或是坐着弹风琴(一种比钢琴便宜得多的台式乐器),或是站在大合唱舞台上拉手风琴伴奏。记得当年学校有一位姓方的音乐女教师,可能乐器伴奏不是她的强项。

在这次与老师的交谈中了解到,1969年我们离校那会儿已有工宣队进驻,时年三十有六的王老师就此不再兼班主任,并且由教语文改为教英语,间或还任过音乐课老师。谈起自己直至退休再也没有回到班主任岗位的话题时,八十七岁的王老师似乎仍有些许伤感。于是,作为学生的我们也格外能体会到老人家在半个世纪前带教咱们六年整的那段经历。

王老师不再兼任班主任,改教英语、音乐课的那段经历,在我想来,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英语、音乐副课确实是当年学校的短板,调派多才多艺、一专多能的王老师顶岗;还有一种可能则是彼时的“工宣队”擅作主张,将王老师“边缘化”了。当然,这也仅仅是我个人毫无依据的揣测而已。

其实,据我了解“大人家出来”的王老师17岁那年,也就是1950年那会儿,正厉兵秣马迎接对她未来人生有着重大意义的“高考”。可当时年轻的教育系统急切需要一批高中毕业生充实到小学教师短缺的队伍中。于是乎,那位充满爱心的女青年一头扎进了“到最需要的地方去”的队伍中……

了解我内心纠结一直没向老师当面表达感恩话语的一位小学同学,终于在王老师八十八岁寿辰来临之际,向王老师完整地转达我一直存放在心底的真心话:当年接奉老师递来的那份“申请表”,在学生心里所积蓄的感恩情怀。哪知道,王老师听闻后若无其事地说,嗨,让他别老搁在心上,那是作为老师对学生应该做的事。听到如今已八十有八的王老师这番看似不经意的话语,我有眼泪掉下来的心颤……

老师,请允许我在您八十八诞辰之际,由衷对您说上一番真心话,唯有如此,才算是交上一份聊以自慰的时间答卷。

2021-08-11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70289.html 1 3 班主任老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