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

忽然收到一条信息：“炎夏好筵席，躺床上，烧烤；下了床，清蒸；走出门，爆炒；下游泳池，水煮；走进家门，回锅。”微信用厨艺术语道出炎夏的种种表情。微信不过是人们的一个玩笑，现在，人们生活条件好了，有了许多对付夏天酷热的办法，真正难耐的是我们儿时的夏天。

那时候的夏天真热，人们的消暑办法不多，一把芭蕉扇子、几桶井水，这就是我们对付夏夜的手段。傍晚，太阳还挂在西天的时候，孩子们就领了任务，到水井里提两桶水泼洒在场院里降温，把芭蕉扇子找出来。

比较而言，孩子们更喜欢到桥上纳凉。

夏夜的大桥，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头上有蓝天和满天星斗，桥下是潺潺河水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乡村里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适合乘凉呢？

桥是水泥桥，刚建成不久，桥面宽畅而清爽，在上面铺一条席子，或躺或坐，吹着河风，扯着闲话，很少有蚊子打扰，实在是快活。因此，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必是席子连着席子，一家一块，从桥中间往桥尾排，去晚了的，只能铺在桥尾搭上，更晚的就排不上号。夜里，纳凉的人们或坐或站在桥上，摇着扇子谈今古奇事，聊家长里短。孩子们乘凉是假，一起玩是真，他们在桥头树下玩捉迷藏，走到桥下去追扑萤火虫儿，你争我夺，嘻嘻哈哈，直到玩累了，才回到桥上来。这时，大人们已经有了睡意了，只有那扇子还在一下一下地摇着拍着，扇子把夜摇深了，把天摇远了……“啪嗒”一声，终于，扇子从手里滑落下来，落在了摇扇子人的梦里。

人们不是每晚都能上大桥的，碰上阴雨天，他们就只能待在屋子里。

雨天的屋子是闷热的世界，蚊虫趁着燠燥，肆无忌惮，嗡嗡地，碰人的腿，撞人的脸。大人便从屋角扒出预先备下的麦稳子（麦壳）和萝卜花盘之类的东西，点起一堆蚊烟。白色的烟慢慢升腾，散开，缭绕，萝卜花盘上散发的奇特味道，把蚊虫们熏走了，也熏出了人们的眼泪。屋子里因为煨了火，变得更加燠燥，汗一时也不肯停息。孩子直喊“蚊咬手巾擦”，其实，那不是蚊子的罪责，而是身上的痱子在作怪，用凉湿的毛巾擦一下，揉一揉，感觉会好一些。终于，孩子们困极了，在烦躁中睡去。

人们对付蚊子除了蚊烟还有蚊帐。早年的蚊帐是棉纱制成，厚厚的不透气，罩上蚊帐，风吹不进来，坐在帐子里跟封在箱子里差不多，身上直冒汗，但终究可以遮挡蚊虫呢。孩子们热得无法入睡，大人便不停地为他们扇扇子。有了尼龙蚊帐以后，通风性能好些，睡前，拿扇子把蚊帐里的蚊子赶走，有条件人家会用一口罩子灯烫蚊子，烫蚊子很有意思。烫蚊子的人可得有耐心，一点儿急不得，你一急出一身汗，得不偿失，又得出去洗澡乘凉了。蚊子是狡猾的，烫蚊子的人与之有得一番较量，你追到这儿，它逃到哪儿，当然，蚊子也不经烫，发现蚊帐上有蚊子，将罩子灯悄悄移过去，略做倾斜，罩子口对准蚊子，突然往前一送，只听轻轻的“疙啪”一声，蚊子便悄无声息地化作一股烟。还记得一条蚊帐的谜语：“四四方方一座城，戏吹戏打不开门”，当然，外面的蚊子进不去，里面的蚊子也出不来。晚上赶蚊子难免有漏网之鱼，抑或蚊帐破了洞、封闭不严，蚊子夜里钻进来，第二天早上，常常看到蚊帐里幸存一两只蚊子，肚大腰圆地趴在帐子上，飞不动了，用手一捏，沾一手鲜血，于是想起另一条蚊子谜语：“为我打你，为你打我，打破你的皮，流出我的血。”

终于有电扇了，却没有能力装几台电扇，只能在堂屋里装一个吊扇，炎炎夏夜，一家人坐在吊扇下接受电扇的惠顾，房间里还是热，还得在蚊帐里与蚊子斗智斗勇。直到又有了微风扇，便宜，十几块钱一架，于是急急买回来，每人一台，挂在蚊帐顶上，人睡在蚊帐里，享受来自上方的凉风，自觉这便是天下最幸福的夏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