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骁远
山中风雨交加,登顶之前,我们在天门山的一个道观里修整了一下。
道观名为灵泉院,40多年前此地开发时掘出一把七星铜剑,刻有“天门山玄帝祖”六字,玄帝祖就是道家供奉的真武大帝。经鉴定,这把铜剑系唐朝肃宗年间制造,导游说这里因此成为湘西地区道教文化起源中心,我对此说法存疑。但是不管怎么说,院中道士会给游人提供免费热茶,让他们在风雨中有一方屋檐可歇脚。
山深处,云雾倏然散尽,风拂树梢和雨的穿林打叶之声清脆可闻。石阶上时不时可见清澈的山泉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没有泉眼和河道,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从绿得发黑的草丛之间淙淙出现,和地面上的雨水混为一潭,倒映出山上的松木和我湿透的头发,再从半山的栈道上奔涌而下,形成一道道晶莹的水帘。山中据说有野猪、鹿、云豹之类大型的野兽,这怎么见不着?
山上石缝之间插满了小木条和树枝,密密麻麻的,看起来诡异又瘆人。这种做法据称叫作“支山腰”,最早是腰疼的人忍无可忍,折根树枝架在石头底下,腰就不疼了,后来又演变成爬山时候这样做,你的腰就会更有力量,爬山就再也不累了。仔细想想石头、山和腰的联系,隐隐然有所联想。
鲁迅的小说《祝福》里,祥林嫂人生不幸,最后捐了条门槛,寓意“千人踩,万人踏”,给她赎罪用;还有西方教会的“赎罪券”,用现世的金钱换虚无缥缈的来世平安。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把人类大规模社会合作的根源归结为虚构故事的应用。什么叫虚构故事?他认为宗教、神话,国家、社会都是。在蒙昧的民间,就细节化为“支山腰”“捐门槛”……现在我们觉得这样的行为看起来非常荒谬,终究还是因为对自然、对世界的认识在不断发展……
仿佛没走多远就登顶了。天门山顶名为玉壶峰,峰上还有一处平台,看介绍为翼装飞行比赛起始点。这里每年都会举办翼装飞行比赛,前几年出了一位非常有名的选手,叫做张树鹏,他就是得到了天门山景区老板的资助,且允许他闲暇时用天门山平台来练习翼装飞行。
玉壶峰顶本可凭栏望远,可今日除了云什么也看不到。没有游人来,他们还在灵泉院里休息着。
下山途中经过了一间小别墅,“李娜别墅”。导游跟我们说这个李娜,不是打网球的那个,是唱《青藏高原》的那个歌手,她在事业如日中天之际,应朋友之约前往天门山游玩,见到山奇水秀,如仙境一般的风景,当即决定退隐天门山。她自己设计并耗巨资缔造了一座松风云海中的板屋,一天天望着苍茫云海托举起的日月光,她一时间福至心灵,耳畔似乎响起了僧尼空明的禅唱之声,即下山,前往山西五台山落发为尼,法号释昌圣。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佩服那些真正献身于宗教的人,自古的玄奘、鉴真,现在的李叔同、李娜……他们超凡绝伦的心境实在让我敬畏和敬仰。何为大彻大悟?我还年轻,体会不到宗教的精髓,连大彻大悟前的蔽障都没遇上,哪来的看破红尘?
下天门山的索道全长7公里,一路上,我遗憾着此行只达到了云深处,却没能“拨得云开见日出”,也没能见到“采药去”的隐士,晃晃悠悠从山顶,穿越通天大道,驶过古老的山中小村,惊回首,却窥见天门山全貌,郁郁葱葱的山,缭绕着云气,几条白练丝带一般柔顺地从山顶宣泄而下,无声,但磅礴。我感到词穷了,如此盛景如此美,我难以用文字言喻,还是来看古人写的《终南山》吧:“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好的山都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