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凯燕

做胃镜。喝完麻药不久，咽喉处便有钝感，侧身而卧，眼看着医生持一根粗管直直戳来，全身毛孔几欲炸开。胃镜室老师握着我的手，嘱我放松。可怎么放松？身体不是意志所能控制的，它拒绝，它抵抗，它不愿让外物窥探。然而，那根粗管毫不留情地穿过我的食道，进入胃，巡视每一寸。所有的褶皱纹理，人绝对的不美，全在一只冰冷的眼里。

我仿佛垂死的虾，身子蜷缩着，颈脖一伸一伸地，任由摆布。这时意识到真的只是躯壳、是容器，物有破损，因此需检视、需修补。

昨夜仰头望天，月亮和星星在黑暗上空如悬浮的明灯。古代，它们陪伴夜的旅人，遥远而亲切，予人无限遐思。终于有一天，人们懂得了，那里无非是些裸露的石头，奇幻瑰丽的童话破灭。

管子仍在身体内探寻。人的内里无甚稀奇，不过是淡粉的黏膜。整具躯体用解剖学看来的确不稀奇，皮肤与骨与血肉与神经的组合。但它们是如何运转，驱使着我在世上一日日行动着、思考着？仍有许多未知，即便已开始用计算机模拟，甚至计算机的算法远超人类，人类还依然保留着无法计算到的复杂情感与创造思维。

人类太好奇了，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完全分析透，所有复杂的隐秘，独有的个性都会消失蒸发。当人类意识到自己如同月球一样贫瘠，大概再也不会像莎士比亚那样自信地、充满感情地赞颂：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魔术揭秘后只是一片荒凉，所以人类最好还是保留些神秘与幻想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