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夜明珠

梧桐烂漫时

◎张惠琴

单位的停车场栽了几十株梧桐,长得很快,三四年下来已经可以连成片了。除了夏季提供荫凉,秋来也成了我最爱的风景。每至秋时,湛蓝的天空下,眼见梧桐叶从浓绿褪变成浅绿,再成嫩黄、金黄、深黄,再至枯萎、凋零。这大片一般的呈现,是一日日的,让你见到时光的流逝和季节嬗变的过程。如果遇到风雨,在日式铁皮灯晕黄的光圈中,脚踩一片片斑斓而飞舞的叶子,这时候你一定会联想到“惆怅”二字,想起人生种种况味。

去年此时,我相交甚深的一个朋友,在知天命不久的年纪就去世了,那时我的心情颇为沉重,心中时常联想到的是李清照的词:“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在黄昏、在独处时,都会想到她,她的俏语娇笑常常清晰如昨。在她辞世前不久,我一直没有勇气去看她,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一定不希望在我心中留下她不堪的容颜。那时候,我想到的就是人活着,终归是要尘归尘、土归土,那么在人世间短暂的光阴里,就不计后果,用力去爱吧。做什么都孤注一掷吧,就当是没有未来,就当是图一己之娱,苟能有利他人,更是福泽不浅。

今年秋来,不觉间已是霜降时节,此时的梧桐开始烂漫起来,深深浅浅的叶子斑驳炫目。梧桐是我热爱的树木,它本身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我对它的喜爱大概是从在南京而起。除了落叶,它初生的树叶也招人喜欢。曾在五月的南京仰视过透明清朗的新生叶脉,时隔多年,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地上有着雨后的积水,我穿着一件淡黄的裳儿,在新绿溅溅的梧桐树下挑着艳红的草莓,阳光正一缕缕洒下来,带着温热。那时年轻,说什么都带着一股脆生生的劲儿,仿佛在嚼一段水水的萝卜。当然什么也比不上那时那人看我的眼神,在长得纠缠在一起的梧桐树下,一起牵手走过,马路不宽,只是连绵深远,一任梧桐绿下去,蜿蜒而去,随风沙沙作响,南京也恰因为一城的梧桐而博得浪漫之名。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又仿佛拥有所有。那时候的日子任意挥霍,就好像没有未来,就好像有真的永远。冬天落叶褪尽,也曾在海安的老街上看过梧桐树上一只只的鸟窝。后来,旧城改造,梧桐尽数而去,留下深深遗憾。

梧桐,它的名字就很美,本身自带一番冷清和诗情画意。从“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到“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再到“雨滴梧桐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关于梧桐的诗词由来已久。感觉梧桐是离风雨最近的叶子,它的存在昭示了种种离愁别绪。当梧桐叶从斜风细雨中突围,恣意扬起又轻轻落下,就有了落寞、有了黯然。当然,也有清澈明朗之时,我的古琴老师王永昌的恩师——梅庵派古琴大师徐立孙曾作曲《月上梧桐》,描写月下碧梧耸峙,庭间澄澈,微风吹动,令人神思朗然的情形。并赋诗“月上梧桐梢,风来花影摇,春阑寒尚重,闲步且逍遥”。现在,《月上梧桐》也成了古琴《梅庵琴谱》的重要篇章,琴曲幽兴暗生,久弹不觉令烦忧远离。

今晚,酡色的月光带来了隐藏的鸟鸣。远有蔷薇色的湖水,近有我空空的襟袖。这世界呵,它是那么完美,仿佛离不开每一个人,又仿佛可以抛弃所有人。我在梧桐树下徘徊流连,想起那年有人回首却把青梅嗅,想起晚风庭院月色如旧。

2022-11-08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15545.html 1 3 梧桐烂漫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