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秋天的白桦林是最美的，树叶正在转黄，阳光一照，如金箔一般绚烂。笔直又洁白的树干搭配黄绿相间的叶片，极为赏心悦目。

仔细看，树干上长着无数睥睨的、凝望的、若有所思的眼睛。弧形的上眼皮、相对平直的下眼皮，像上下结构的括弧，简洁明了地合围出眼睛的轮廓。有的眼睛很大、很犀利，像森林中的哨兵；有的眼睛稍微眯起，好像悠然自得地在听曲，进入了冥想境界；有的眼睛，上眼皮上簇拥着长长的睫毛，充满少女的纯真烂漫气质；有的又似乎在卧蚕上画出了浓重眼影，属于迪斯科女郎；有的眼睛瞳仁淡雅，多半属于躬耕自给的农夫，有的眼睛微微凸出的黑色瞳孔里，分明有一个个隐隐约约的同心圆，在阳光下释放力量，属于演员与舞蹈家。

树林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形色各异的眼睛，一开始，竟令人有些慌乱、有点不知所措，后来，我忽然醒悟，我来与不来，它们都这样年复一年地张开眼帘，成为树的表情。

于是我放慢脚步，欣赏起白桦树干上，这些比超现实主义画作还要深奥、迷人的“眼睛”。它们在静静地洞察人间百态，很容易从中读出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等诸多人生的情绪。

在中学教生物的女友，与我一同在林间散步，科普说：白桦树是常见的落叶树种，因为体态修长，树干挺拔，树皮洁白光滑，枝条飘逸清秀，所以被昵称为“林中少女”。白桦树的树干虽然看上去比较纤细，但树龄可都不小了，比方这片树林中，从少数树桩上可以看出，白桦树的树龄均已超过50年。在植物学上，这些树干上的眼睛，是白桦树上气孔衍生物。气孔是树干与外界进行气体交换的门户，同树叶上气孔的作用是一样的。在树干气孔群的下方，木栓形成层容易增生许多排列疏松的球形薄壁细胞，细胞间隙十分发达，称为“补充组织”。由于补充组织的不断增生，使其外面的表皮或木栓层胀破，形成唇形的裂口，并向外突出，就形成了近似椭圆的皮孔。这皮孔就是我们看到的树干上的“眼睛”。皮孔形成后，将代替微小气孔，为树干上气体交换的“门户”。长出皮孔来的木本植物不只白桦树一种，接骨木、梅树、樱桃树上也有皮孔，只不过这些树种的树皮颜色较深，就算形成了“眼睛”，也不如白桦树上的醒目。

怎样证实“眼睛”是皮孔？女友说：到了明年三四月份，白桦树的树干下，春天的树汁涌动，“眼睛”里也会流出新鲜的树汁，这种不时滴落的汁液，被形象化地称为“情人的眼泪”。北方的农人会在白桦树的眼睛下面割上一个“V”形的口子，将小碟子一样的容器拴在口子的底部，白桦树汁就会涓涓地、缓慢地渗出，收集后饮用，有抗疲劳、止咳等药理作用。

俄罗斯以描写大自然著称的散文作家普里什文，曾这样赞美白桦树的肃穆、贞洁与宁静，“越到树干上部，树皮越是白净得像人的脸”。

在阳光金光闪闪的秋日，这白净面容上的孤单眼睛，散发着隽永韵味，它引来了三三两两的林间写生者，也引来了孩子。我看到，一位六七岁的小姑娘踮起脚尖，与一只孤独的“眼睛”对望，并温柔地抚摸“眼睛”上的睫毛。在那一刻，她读懂了一棵树，并与之建立了伙伴一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