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云

启海沙地其实就是“沧海桑田”的那个“桑田”。当然刚出于海的盐碱地上根本不会有桑树，只有一望无际的大米草。那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荒凉。当年辟吾草莱、启吾东疆的沙地先民，是如何解决住的问题的呢？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可以钻个树洞、搭个小木屋；“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可以凿个窑洞遮风挡雨；便是史前的“山顶洞人”，总还有个山洞作为栖身之处。而我们的沙地先民，真的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没完没了的潮没、坍岸，便是脚下的那片沙地，说不定哪天又要还给浩瀚的江海。

听我奶奶说，早年间都住“环筒舍”（舍，沙地方言中读作“晒”）。那种草舍我只在当年防震抗灾、家家户户住防震棚的时候见过——简易地用芦苇、竹子搭一个环形的、半圆筒式的屋面（也算墙面），上面铺一些稻草。“环筒舍”最高处也只能勉强站人，唯其低矮才能稳定一些，否则“茅屋为秋风所破”的概率会更大。“环筒舍”可能就沙地先民居所的标准模样，因陋就简，就地取材，所用的建材，不外乎芦苇啊、稻草啊，最多再弄点竹子、一切都是绿色的，真正的“绿色建筑”。

请不要因此误解沙地人对居所不讲究，其实沙地人最舍得为居所花钱。一直到现在，沙地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为来为去多数还是为了房子。那时候沙地人砌砖瓦房叫“砌傲屋”，很有踌躇满志、扬眉吐气的意思。早年间，什么四汀宅沟、三进两场心，东厢房、西厢房，前吊桥、后竹园，这些大户人家宅园的格局，至今在一些地方还有遗迹。沙地冬天刮西北风，宅后大竹园是很好的挡风屏障，也符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雅的要求。四面开凿宅沟，绿水环绕，杂树生花，又有鲜鱼吃，安全宁静，取水也方便，都非常以人为本。

沙地人一般被认为是从江南迁徙而来，其通行的民居风格与北部的原住民有一些不同。原住民几乎家家屋脊两端有振翅欲飞的翘角，而沙地人家的屋脊就没有这个讲究。原住民民居一般有三间，有中堂客厅。而沙地民居则多数没有繁文缛节的这一间。沙地人抛家弃舍、别离宗庙来此垦牧，早就放下了传统因袭，其民居更多反映的是实用主义的风格。

我所熟悉的沙地民居多数是两间，一间灶屋间，用于烧饭、吃饭、会客，另一间叫房头，睡觉的地方。当年沙地乡下人的柴灶也是别有风格，一般是两眼灶，里面那锅煮饭，外面那个炒菜。灶台偏于后半间，另有半高的隔柴墙将零乱的柴火与饭桌分开。两眼灶之间置有一个“铁罐”。铁罐里盛水，以备锅中应急之用，更主要的作用是利用灶内的余热顺便烧热水，冬天可用于洗脸泡脚。这真是一个节能的智慧设计。灶膛未烬之柴火可放入铜烘缸储热，烘缸可以暖被窝、烘衣服、炮花生……还可以衍生出更多温暖的细节。

田里能晒干的可燃烧的，都可作柴烧：棉花萁、豆萁、玉米秸头、各种秸秆，当然还有不成用的细短芦柴（成用的芦头可以轧帘子、可以推芦笆门，舍不得烧）……那时不存在田里烧秸秆的问题，麦收结束，地里就干干净净。那时也不会见到芦苇在河边无人收割，一入冬，河沟头芦苇的根茬都寻不见。各种柴的火力是不一样的，烟也不一样。傍晚，站在屋角头，极目四野，一座座质朴的矮小民居依偎着广袤的沙地，每家每户的烟囱都冒着烟，或清或浓、或白或黑。袅袅炊烟之外，夕阳西坠、暮色四合……

岁月是把杀猪刀；而对于民居，则是催化剂。世易时移，沙地民居发生了沧桑巨变，不断变大变高变结实。尤其在倡导绿色发展的今天，绿色建筑元素和理念深刻地改变了沙地民居的风格。屋宇形象越来越俊俏，居住空间越来越洁净，保暖防寒性能越来越舒适，屋顶的太阳能传递着无污染的温暖……

袅袅炊烟定格在了记忆中，成为挥之不去的乡愁；新生的美好却接踵而至，永不停步；而“因地制宜、因陋就简，以人为本、科学实用，就地取材、物尽其用”的沙地民居绿色理念，将不断给我们新的启迪，值得我们长久地坚持和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