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见信好。上周末去韩国开会，前两年都是在线参会，今年总算等到入境政策放开。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出国，甚至有些紧张。机场风景如旧，就是开门的商铺少了很多，游客数也大不如从前。我们到仁川后，跟随学校安排的人一路南行。先是走过漫长的跨海大桥，海面已结冰，在午后的光线里绵延铺展，仿佛还是方才空中见到的云海。随后路过始兴、安山、水原、龙仁、利川，抵达忠清北道的忠州，我已来过这里四次。沿途山中的植物多已枯凋，很像北京郊外的山色，公寓格局也与我国相似。每次到韩国，都有这种亦真亦幻的亲切感，不像在日本，始终知道那是异国，永远保持着距离。

这里的人情也熟悉，招待极周到，极重礼仪。次日上午，一位当地朋友趁着开会前带我们去看忠州本地的古迹弹琴台。外面飘着干燥的雪珠，竟赶上了这里的初雪。看韩剧知道，他们非常看重初雪，认为恋人应该在这一天相聚，并且能永远幸福。据地志记载，忠州在汉阳东南三百里，是所谓京城藩障，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地处朝鲜中央，如中国的荆州。“本高句丽国原城，新罗取之，真兴王置小京，徙贵戚子弟及六部豪民以实之。景德王改中原京，高丽太祖二十三年改今名。成宗二年置牧。十四年置节度使，号昌华军，隶中原道。显宗三年废为安抚使，九年定为八牧之一。高宗四十一年升为国原京，后还为牧。”（《东国舆地志》）忠州在高句丽时期为国原城，后为新罗所取，改称中原京，高丽时期改称忠州，朝鲜时代沿袭其制，朝鲜世祖时期置镇。新罗时期首都在庆州，为与高句丽等北方势力对抗，故在南汉江南侧的忠州设置副都中原京，以作防卫。

忠州水路发达，南汉江穿过境内，水路便于往来，朝鲜时代的京师士大夫多居于此。南汉江即汉江的上游，支流众多，有源出俗离山的达川，蜿蜒九遥八曲而至今日忠州市内，与清风江合流。两川合襟处有月落滩，又有一座小山，“苍壁斗绝，松栎蓊郁”，传说为新罗时乐圣于勒仙人弹琴处，因此叫弹琴台。于勒原为伽倻国乐师，伽倻国王嘉悉仿唐筝造十二弦琴，命于勒制十二曲，名曰伽倻琴。后来于勒知伽倻国将乱，携乐器投新罗，馆于国原。据说于勒后来仙去，昔人至忠州，纪行诗文里都少不了歌咏其事，“于勒弹琴处，台空草树荒。烟波愁晩暮，云日送苍凉”等等。

万历二十年（1592），丰臣秀吉发动的侵朝日军占领釜山，随后进攻至忠州。名将申砬受命负责庆尚、全罗、忠清三道防务，在弹琴台布置骑兵，背靠南汉江，鼓舞士兵背水一战。但当时朝日军队装备悬殊，朝鲜一方惨败，“人争投水，流尸蔽江”。申砬也自杀身亡，朝鲜宣祖不得不退往平壤避难，因有“呜咽弹琴台下水”之说。而今弹琴台松林依旧，山顶一座新修的小亭，登高眺望远山与江流，虽已听不见碧波间的琴音鬼哭，但抚读附近所立碑文，也不免低回感慨。

当日午后开会至黄昏，夜里在一家中国餐馆吃饭，国内已不常见的老式鲁菜做法，味道很好，还喝到了烟台的白酒。饭后老师带我们去另一家小酒馆喝浊米酒、吃明太鱼干，可惜周日一早要赶回仁川，没有多饮。十点多散去，朦胧明月在高天，突然非常不舍，这过于短暂的欢聚，这未能归乡却如故乡一般的热情，我爱这一切。

周日夜里已顺利回家，金泽也一切都好，匆匆补完旅中的信给你寄去，年前盼你多写几封来。这里天已很冷，不知故乡如何？

松如

仲冬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