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展信平安。来信抄示日记，仿佛前人小札，精彩纷呈。我的日记太流水账，挑不出像样的足够礼尚往来，还是闲谈近日见闻吧。

韩国回来转眼已过一周，周末照例在家打扫卫生。天气好极了，又去花店闲逛，买回梅树、枸杞各一盆，另外是一捧松柏枝，打算做些圣诞花环自用及赠人。回家路上，经过白川通与今出川通交叉处的净土寺桥，看到有磨剪刀的小摊，手写的招牌已很陈旧，大字写着“刃物”“研师”，小字写着菜刀（包丁）、剪刀（ハサミ）等字样，也可以修鞋。一件统一600日元（约30元人民币），三件以上每件500日元。“刃物”即刀具，研师即研磨刀具的师傅，在日本也是传统悠久的职业。家里的菜刀和花道剪刀都已钝了，赶紧回家取来，请师傅帮忙。他用的工具是砂轮机，不多时就磨得刀刃雪光锃亮。

小桥另一边是卖伞的摊儿，不是一般的新伞，而是人们遗落在车站、长期无人认领的旧伞，招牌上写着“铁路遗忘之物 发现市场”（鉄道忘れ物　掘り出し市），摊儿上摆满各色雨伞阳伞，价格极低，许多人都围着挑选。

这小桥虽是方寸之地，但离大学和银阁寺不远，附近居民也多，因此常有人来摆摊，比如笋摊，蕨根粉和糯米豆沙团子的小摊，偶尔还有人卖小盆栽。据说几十年前这些小摊还会沿街打铃叫卖，如今虽然不打铃，但有人路过，也还是会热情招呼，看看我们的笋吧！您吃蕨根粉吗？诸如此类。这两年附近多了一名卖米糕的年轻人，独轮车推一只小木箱，里头是当天做的糕点，也顺便卖些咖啡豆。他很羞涩，不仅不叫卖，甚至都不太和人目光交流。不过米糕味道不错，我买过几次。如今年轻人的小摊大多通过网络公布自己出店的信息，不像老一辈的摊主都在固定的日子到来。

京都街中的货声，最熟悉的是卖红薯的，每年秋天到次年春天，总有小卡车缓缓驶过居民区，重复放一首曲子：“石~烤红~薯唻，红薯呀！热乎乎，烤熟啦！”调子非常简单，基本是拉长的吟唱，各地各家的歌词虽然不同，但第一句“石~烤红~薯唻，红薯呀”却都一样。后头的词儿随店主心情来编，有的是“再不买呀，车就走了！”，据说有的还唱“慌忙追车，摔一跤，也不知道”，很有趣。曾有搞笑艺人把这调子改成一首歌，编入漫才段子，歌词是：“石~烤红~薯唻，什么时候，都是你和石烤红薯。什么时候，和你相遇，都很开心……”火遍全国，甚至吸引了更多人去做石烤红薯的生意。据说现在烤红薯界竞争很激烈，在红薯品种和烤制方法上苦心钻研。前一阵也买过，起先只觉得定价太贵，尝了却很吃惊，真的像流蜜一样甜美。小时候只觉得烤红薯闻着香甜，吃着却不怎么样，看来烤红薯也进化了。

说起外面的声音，搬家以来，住到十分安静的区域，连乌鸦的高叫都变得遥远，不免有些怀念过去窗前吉田山的种种鸟鸣。不过这里离南禅寺不远，倒是常常听见托钵僧人们悠长的诵经声，据说这也是他们练嗓子的好机会。

我爱读《一岁货声》之类的书，以前回北京，偶尔还能听到窗外传来抑扬的“磨剪子唻——”，很觉得韵味悠长。然而北京毕竟太繁华，宁谧的时刻很少，已不容易听见这些。以前住在离大路不远的楼上，成天就听到车声人声，还有汽车报警器的锐响。何时能回去呢？眼看又要错过博物苑的下一个春天。盼你多来信，告诉我故乡的声和光。

松如

仲冬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