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见信好。这半年我没怎么在古本屋买书，真是不知道珍惜。喜欢的书价格腾高，普通书又提不起兴致，最近倒是在亚马逊、博客来、京东上买了些新书。

这几天寒潮降临，北方已有大雪，慈姑盆快要结冰。岁暮在日本叫作“年之濑”，“濑”即急流，以此比喻年末诸事忙乱。每到此时，街中民家多在门前张挂圣诞花环，样式各异，极尽巧思。今年早就想着要自己做一个，在花店买了冷杉、松柏枝，主体材料有了，却没有装饰的红果、松球一类。这些在秋天极常见，校内外到处都是，如今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花店的人也说，像蔷薇果之类的花材，一般11月下旬到12月上旬才有，我去时已经迟了。想着吉田山中应该还能捡到枝条和果子，却总抽不出时间，又接连下了几天雨。看网上教程，一般大家都会用藤条缠出一个底环，再在缝隙内点缀装饰绿枝。近处花店的底环也已售罄，索性放弃了装饰，直接用枝条弯成了绿环。做出来还算周正，只是很费力气。枝条买得足够多，一连做了好几个，留着给朋友。

有一天午后，从周下课回来，忽而从鼓鼓囊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好几个松球，说是从平安神宫捡来，没想到地上还有一些，赶紧用细铁丝把松球缚到花环上。又想起去年友人送了一包秋天的种子，是她爱好植物的孩子细心采集，翻了翻，找到几颗杉子，也固定在枝上，看起来热闹了不少。

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有一册毛利梅园的《草木实谱》，伊藤圭介旧藏，封面有圭介红纸签条略述来历，封面内有签条：“写真斋实谱 一册，梅园毛利氏以笔模写草木诸果实，其图精巧逼真，更有海藻数品附卷尾。”旁有圭介之孙笃太郎的小字，称此为丰后国本草学家贺来飞霞笔迹。卷首书名是梅园题写，钤有“櫕花园”（白）、“楳园直脚”（白）、“白山石英”（朱）三印，皆为梅园常用印。此外有“花绕书屋”（朱）、“明治十五年我龄八十”（白）、“明治十七年我龄八十二”（白）、“明治十八年我龄八十三”（白）等，都是圭介之印。此谱收入草木果实155种，海藻类33种，画风与著名的《梅园草木花谱》类似。当中有栗子、柏子、橡子、榛子、七叶树果子、枸骨实、棉花、落霜红、南天竹之类，都很适合做花环的点缀，无不小巧可爱。

提到果实，又想起乌桕，想起张謇从前在南通种植乌桕树作为经济树木的往事。日本近代以来也大量引种成材快、色彩优美的乌桕树，叫作“南京栌”。但本地传统山林保护协会近来却很不欣赏它，认为影响了原始林内日本柳杉的生存，呼吁志愿者在林中见到乌桕幼苗就果断拔除。不过乌桕美丽的果子早就成了冬天的常用花材，总能见到花店摆着一大束。

江户时代的这些手稿图谱留存极多，真让人羡慕。昔日伊藤圭介想不通，为何汉土绘画名家写草木花叶用笔细巧、赋彩鲜明，而本草学书籍的配图却如此拙陋不相称，“岂编书者初不致意于此，抑刻之者皆疏拙，不能使学者供考索之实用，殊可怪叹也”。汉土刻工自然不劣，应该还是我们的学者“不致意于此”吧，传统社会忙于科举考试的精英大概不会有观察描画植物的闲暇。就是在今日，此地埋头“不务正业”的人似乎也比我们更多些，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天早已黑了，信就写到这里，年前还能收到信么？马上就要冬至了。

松如

壬寅仲冬廿六，冬至前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