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秋到植物园，清霜挂枝，秋菊飘香，参观了南通市第32届菊花展，又乘兴而至园中园的盆景园，那里正举办全市首届“工匠杯”盆景艺术展。

方入展厅，前言一席话，便教人兴味连连：盆景素有“无声的诗，立体的画”之称。独具一格的通派盆景不仅享誉海内外，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张亮丽名片。本届展览以“匠心铸精品，生活赋诗意”为主题，由大师领衔、高手云集的30多人80多件盆景作品参展，旨在传承传统文化艺术，弘扬工匠精神。

不几步，如皋盆景大师杨建的一盆真柏《见证历史》，赫然入目。一株干已半枯的真柏欹斜作势，树顶舍利峥嵘，铁骨铮铮。可想而知，它阅尽了多少人间沧桑，见证了多少历史的魅力之页。而蓊郁的枝桠蓬蓬勃勃、高低错落、疏密有致，平添和光同尘、胸怀苍穹之象。往事越千年，通派盆景最早见诸文字记载，始于北宋词人王观。我想，倘若邑人王观穿越古今，千年一叹，当惊“奇容异色，盗天地之功”吧。

接着，欣赏了百年黄杨树木盆景《绿树成荫》，以及真柏树桩盆景《角龙》《窥谷》《六朝遗风》等等，一绿釉盆中的石榴盆景让人惊艳。但见七八个石榴亮晶晶的，挂在树梢上，颜如朝霞，绚烂之极，恰如“果实星悬，光若玻础，如珊珊之映绿水”。而且，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多子多福”。石榴在中国是个吉祥物，“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国人借石榴多籽，以寓子孙繁衍、家庭兴旺。再说，这愿景也合乎如今鼓励生育的政策哈。

经指点，另有异趣。石榴主干盘成了“心”形，如此一来，一个个咧嘴笑得果实好像有了向心力，一家子济济一堂、心心相印。除了观果，那诘屈麟皴的石榴树也极耐看，根多盘曲，枝虬叶细，枝有梅树的遒劲，叶似杨柳的妩媚，但经霜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妖媚。这风度，兼备了梅柳之长，却又舍去了梅柳之短，直让人一步三回头。

转过屏风，红木案几之上，最引人注目的作品，无疑是《濠河情》。盆栽以“七贤”（黄山松、璎珞柏、榆、枫、冬青、银杏、雀梅）之一的缨珞柏，刻画了一幅河边柳荫下垂钓的悠哉画面，迤逦的濠河风情立现眼前。缨珞柏树干苍劲古朴，枝叶飘逸纤细、自然下垂、色泽翠绿、线条流畅，很适合制作模仿柳树神韵的垂枝式盆景，清代诗人姚燮曾有诗赞颂：“植体坚不挠，纤末自脩整。密翠交砚泓，烟势蓄千顷。”

边看边听介绍，该作品由国际盆景大师、中国盆景艺术家协会副会长王如生创作。盆栽取材璎珞柏，“自然成型的枝条展现出了婀娜多姿且和谐的美感，体现了绿色家园的概念，同时也是通派盆景风格的一种创新”。大师到底出手不凡，该作品获得本届“工匠杯”的最高奖“大师奖”。当然，不止于此，他以前制作的璎珞柏《烟花三月》《自古人间欢乐多》，就获得世界园艺博览会、2019年中国森林旅游节全国盆景精品展特等奖等。

且行且赏，又遇老一辈“中国盆景艺术大师”朱宝祥的盆景精品之一——雀舌罗汉松《盘膝罗汉》。其造型是通如俗称的“两弯半”，集“云头、雨足、美人腰”于一体。结构严谨、古朴苍劲、意境悠远，一派修成正果的神韵与意态。旁边，朱宝祥创作的另一盆《迎客》，也是玉树临风。其取法乎上，仿黄山迎客松，剪裁得楚楚有致，宛自天开，应了盆景艺术家周瘦鹃所言：“盆景制作六分自然，四分人工，其实人工的结果也要做出自然之势。”说起来，周瘦鹃曾于1961年来通品鉴盆景，他在《南通盆景正翻新》文中点赞朱宝祥：“他个人的作品，十之七八已改变了旧作风，换上了新面貌。就中一大盆老干的罗汉松，更觉得气势磅礴，睥睨一切，仿佛关西大汉，打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豪放得很！”

此外，忆往昔在市劳动人民文化宫的盆景展上，朱宝祥的作品总是压轴之作。印象最深的是，同样取材雀舌罗汉松，他融会贯通，师法自然，推陈出新，创作的《源远流长》，一反“两弯半”造型，采用了“顿节”，悬崖式的大飘片恣意洒脱、灵动，给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视觉冲击力，彰显了通派盆景临崖历险仍顶天立地、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力。

盆景恒久远，创新不止步。看得出，新生代在继承通派盆景传统技艺的基础上，广摄诸派之长，新创作的屈干式、连根式、丛林式、悬崖式、山水式、组合式、壁挂式等各类盆景，无不巧思妙构，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

一幅名曰《都市新宠》的黄杨挂壁盆景，别出心裁。镶嵌于大理石雕琢的两扇窗中，盆栽奇绝的黄杨，间布青绿的藤萝、菖蒲、苔藓之属，连同点缀的拳石、桥、塔，咫尺间恰似“一抹万家、烟横树色”的立体画卷，饶有“苍然涧底色，云湿烟霏霏”的意境。

一组取名《雅趣》的微型盆景，不同凡俗。紫玉金砂的袖珍陶盆分列千姿百态的榆、枫、松、柏，一款款S形的主干旋转自如，有如天女散花般的婆娑。其中，春上春树的榆桩、夏木阴阴的松柏巧夺天工不说，单是一盆醉红的枫，便枫情万种。其根若龙爪，干虬曲生姿，叶子红中泛金，云蒸霞蔚。殷勤谢红叶，醉意到人间。枫树下，坐着一个仙风道骨之人，悠然自得，境界全出。“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说的就是这种情趣诗韵吧。

还有一盆金弹子，也是玲珑可爱。树势优美，其干如铁，其色如炭，丰神俊逸。叶子落光了，但枝头五六个果子，如火如荼，鲜艳夺目，恍若齐白石的花果小品。

一个个看过来，盆景之美是“掌上山水，假景真趣”“胸有丘壑，得心应手”，微型盆景尤是以小见大、境由心造，无论意趣，或是情怀，皆一花一世界、一盆一格局。

园内还有雅致的茶座，供大家边品边聊。山水有清音，听盆景艺人娓娓而谈写生，不由得想起周瘦鹃的经验之谈：“凡是制作盆景的高手，必须胸有丘壑，腹有诗书，多看古今名画，才能制成一盆富有诗情画意的高品。”如是，相信一定会出更多高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