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急诊护士小杨这几天忙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康复不久，还在咳嗽期，嗓子嘶哑，护士长本来安排她再休息两天，但看到群里的夜班同事一晚上护理了190名病人，累得走路都撑着腰蹒跚来去，小杨再也坐不住了，她一大早就回去顶班，一进人声鼎沸的急诊室，一分钟内就被病人和家属团团包围。

小杨的面罩上迅速起了一层雾，导致她一时间啥也看不见，摸索病人血管的动作不免缓慢了下来，排在后面的病人不免焦躁起来，催促说：“护士，你还能快点，我都等了两个多小时了……”小杨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指指自己的面罩，比画着手势，又再次拍打着前面那位病人的手背，把脸贴到手背极近的地方，偏着头，努力打量病人的血管。候诊的病人家属终于发现护士的嗓子出了问题，连忙向她合十致歉。

交班时，小杨的两层口罩都被汗湿了，手指在手套里面被汗水泡得皱巴巴的，头发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正走回宿舍，准备用微波炉热饭，老妈的微信来了，妈妈心有灵犀地在微信上问：“这两天不接我的视频电话，是不是嗓子哑了、形象狼狈，不想给妈妈看见呀？”见女儿只发了个做鬼脸的表情包，妈妈又说：“知道你这会儿没几分力气照顾自己，我已经赶着做了一大袋鱼面，快递给你了。你像方便面一样煮个两三分钟，就可以吃了。还给你快递了几瓶刚熬好的西红柿酱，加在面汤里，就营养齐全。”

妈妈把鱼面的图片发给小杨看，小杨含泪点头。这是她家乡的特产，做起来相当费工费时。

做鱼面需要准备上好的番薯粉，妈妈还要到刚刚入港的渔船上买那种出水鲜的鮸鱼。鮸鱼用竹筐挑回家后，马上去掉鱼的头尾和脊椎骨，将两大片厚实的鱼肉清洗干净，用片刀逆着鱼刺，“嚓嚓嚓”地刮下鱼肉来。一大盆鱼肉打入三四个草鸡蛋，朝着一个方向搅拌20分钟，直到鱼肉微微起胶，随后，轮到另一个主角番薯淀粉登场了。

小杨记得她小时候，曾无数次围观妈妈打鱼面。一把番薯淀粉像天公撒雪一样撒满案台，一团鱼肉约拳头大，当的一声砸在正中央，鱼肉上方也撒上一大把番薯淀粉，紧接着，妈妈用木杖乒乒乓乓敲击鱼肉，如同开启一场擂鼓表演，这可不是乱捶打，每隔一厘米敲一下，细细密密，敲下去的印痕得像交织的渔网一样。经过敲击，番薯淀粉均匀嵌入，让鱼肉泥的黏稠度更高，同时获得惊人的延展性。经过20分钟敲打，一张米白色的纤薄鱼饼做成了，它直径超过渔村最大的喜庆鼓面，对着太阳看，这张鱼饼如同上好的手工纸一样绵密柔韧，半透明，透过它，可以看到报纸上的标题。

妈妈敲打，爸爸也敲打，两个人就像接力洗衣的浣纱女一样，敲打一整天，最多能做出50张鱼饼，还要连夜在鏊子上烘烤，蒸发水分，便于保存。微火烘熟的鱼饼，卷起来，切成一公分宽的条，就是鱼面了。

小杨第二天回到宿舍时，鱼面已送到了。开水下锅，烫三分钟，加一勺西红柿酱，再打上一点蛋花，煮熟后晶莹劲道，爽滑柔韧，满含鱼肉的鲜美。此时此刻，小杨的耳畔似乎响起了响彻整个海岛的敲击声，那是妈妈、婶婶、奶奶们的敲击，爸爸和伯伯们也加入了进来，低飞的海鸟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浩大的敲击声，它们是牵挂的交响乐，是发自肺腑地祈祷儿孙安好的奏鸣曲。鱼面很少出售，海岛上的快递员们骑车路过那些响着敲击声的院落时，都会对着院门喊一声：“要寄给你家孩子不？啥时候做完了，微信我。”

在离海岛两百公里之外，急诊护士小杨吃下一大碗连汤带水的鱼面，出了一身薄薄的细汗。当晚，她梦见自己盛装打扮，在自家的篝火晚会上高歌一曲，她的嗓音恢复了，比百灵鸟还要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