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生活周刊

三 年

我在外读大学,本来每月回家两天,加上寒假暑假,大学期间,完全能陪伴父母的时间加起来最多也就一年。

可疫情把它们偷走了。

若父亲像同龄人的家长一样只有四五十岁,处在事业的成熟期,完全能跟上时代的潮流,并且家中是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着过日子,那么我即便是长期不回家也无大碍。

可我的父亲已经奔七了,独守着一屋的寂寞,一年的生活大多是重复着一天的日常——蹬三轮车出去、回来,吃饭,望望母亲的遗像,在手机里翻看我的照片,然后睡觉。

对他而言,思念远不是十几分钟的视频通话就能化解的,尤其是我时常会因为上课、开会等原因挂掉或者没接到他的电话,他就只能带着遗憾和想念睡去。和我视频通话了,知道我的冷暖、确认我吃过饭了,他才能安心,这一天才算是结束。

亲戚曾告诉我:“只要你回家了,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你爸心里都是高兴的。”

每次我回家,父亲都会提前到公交车站旁守着,紧盯每一辆进站的车,来回地搜索,直到发现我。他会踮起脚大声喊我的名字,又挥着手,生怕我找不到人。回家的路上,碰到熟人,他们总会问道:“今天生意好啊,这么高兴?”父亲也会大声告诉他们:“儿子回来了!”

那么,眼巴巴盼了一个学期,守着我回来的父亲,该如何消化疫情中我无法回家的消息,又该如何眼巴巴地盼着下一个学期,直到三年漫长地走过?疫情可真是个经验老到的小偷,一出手就把最珍贵的东西偷走了。

上半年,写了篇父亲积极配合疫情管控需要,三轮车都不蹬了的文章,自我感觉不错。恰巧有编辑在征集抗疫的文章,我就发了过去。他却告诉我,他们的出版物所在的城市里早就没有拉客的三轮车了,不符合当地生活实际,所以无法选用。我突然意识到,在那些城市,三轮车早已经成了时代的纪念;只有在我那相对落后的老家,它才能苟延残喘。

而随着共享单车的普及,父亲的生意早就一落千丈,靠着老顾客的照拂才不至于喝西北风。可这疫情,把很多老顾客也偷走了。以前,父亲能清晰地背出从周一到周日,每天要接哪个人,现在老顾客们都尽可能地不出门了;以前吃早饭时突然叫三轮车的电话,再也没打进来过,父亲倒是能安心地吃完早饭了,只是他的笑容很明显地被偷走了——那个小偷还留下了黑脚印,深深地踩进父亲落寞的眼神里。

我想,等疫情结束后,家里那辆跑了几十年的三轮车应当会迎来它真正的退休。父亲已经老了,渐渐无法掌控笨重的三轮车。他曾想过会以怎样的方式与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三轮车告别,但他一定没想到会是以这样被动的方式。

或许也不能全怪疫情,它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撕下了我们遮在时间上体面的假象。

但,他还有我。会到一个时间点,他也不再需要牵挂、不再需要拼命了。那时我已成家立业,能够反哺跪乳,他那时能享受岁月的清欢、儿孙绕膝的清福。被偷走的一切,我会争取在他生命的日暮时分,全部给他。

2023-01-19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23227.html 1 3 三 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