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那年腊月,我们在哀牢山旅行,访问当地种橙大户,果园负责人叮嘱我们:周六乡村市集不可错过。除了各种腊肉、风鸡、蘑菇等土产可采购,切莫错过一种名叫“锅巴油粉”的小吃。
集市上,我们遇到一女摊主,背着背篓,背篓里放着一个奶娃娃,看样子不满一岁,女摊主的脚边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做母亲的正弓着腰努着劲,将包白布的箩筐吃力地挪到摊子上,那里,她放下折叠桌和塑料小板凳,又放上一溜儿大号搪瓷缸子。我掀开某个搪瓷缸子,原来,这就是哀牢山人每餐都少不了的蘸水,这缸蘸水有一股酸醋味道,还带着一缕果香。
那女子掀开箩筐里的白布给我们看,里面高约15厘米的“切糕”黄澄澄的。她以薄刃刀轻轻切下一小块,把这块“切糕”托起,在左手掌上切成约1.5厘米宽的细条,我惊住了:这居然是一份千层糕,无数层薄薄的金黄的锅巴当中,不知用什么手法填充了状如透明藕粉的果冻状馅料,切成细条后,这千层糕颤悠悠暖洋洋。不放任何调料,我尝了一口,豆香浓郁,中间的馅料有果冻般的口感。原来,这巨大的50斤重的“切糕”完全是用豌豆粉做的:豌豆粉调成稀溜溜的粉浆,架起一个粗白布四角兜,将豌豆粉浆舀进去,过滤一遍,接着架起直径1米的大铁锅,烧起火来,沿着锅壁淋入一勺粉浆,用刮板均匀地迅速刮出一张薄薄的豌豆锅巴。此时,火要小一些,确保锅巴揭下来金灿灿的,一点不焦煳,且每张锅巴都保持锅底的弧度。
几十张豌豆锅巴烙好后,接下来,要以更细腻的白布四角兜继续过滤豌豆粉浆,一共反复过滤四次,直到将豌豆粉浆中的蛋白质、纤维和色素全过滤掉,粉浆洁白无瑕。此时,豌豆粉浆中提取出来的淀粉,甚至比西湖藕粉还要细腻,稀释后将其熬煮搅动半小时以上,边煮边搅,糊化出质地通透黏稠的液体,这种豌豆的变身,当地人称为“油粉”。
最后,神奇的“切糕黏合”开始了:在一张锅巴中,舀入一勺热油粉,趁热像浆糊一样摊薄,迅速盖上下一层锅巴,如是再三。淀粉凝胶软化并黏合每一层锅巴,锅巴促进油粉的冷却定型,一层层重量加上去,加到十几厘米厚时,底层的弧形锅巴几乎压平了。
最后,它们粘连成一块巨型“切糕”,像分蛋糕一样切开来,纵剖面像哀牢山的梯田一样层层叠叠、齐齐整整。这种哀牢山的豌豆千层糕有独特的口感魅力,锅巴绵韧芬芳,油粉清亮并有微微弹性,佐以少许木瓜醋、辣油和蒜汁调味,当地人或许还会加上切碎的野芹菜、鱼腥草和薄荷叶,口感柔滑,微微酸辣,散发着天然草木气息。
招呼客人的间隙,女摊主开始在小凳上教大女儿做功课,她偏着头,紧盯着女儿的笔尖,手上还不忘拿一个风车,举到肩头,逗弄背篓里的小儿子。此时,回乡做起小买卖的她,与大城市的职业女性没有什么不同,她挑起了谋生的担子,也时刻放不下自己的母职,她就像一勺滚热的油粉,黏结起松散的家庭,让所有的人都有了归心与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