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森

那年，应大学好友的邀请，我带着闺女来到山东滨州的好友家过年，到了滨州，我们和好友一起去赶集。有意思的是，在集市上，首先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不是高跷旱船，也不是风鸡咸鹅，更不是煎饼大枣，而是一个高高站在三轮车上的老农。他的三轮车上摆有两个大花盆，花盆里种着两棵落叶树，树光秃秃的，枝丫虬曲，老农正从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纸箱往外掏东西挂在树枝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圆溜溜的米花球儿，一束4串扎在一起，像一串串风中晃荡的小灯笼，而“灯笼”穗子，都是高粱秸儿，艳丽得很。老农敲一个小铜锣，不时响亮吆喝：“快来买欢喜团啊，欢喜团儿圆溜溜，又好看又好玩，吃了欢喜团儿，心尖上都是蜜。”

见我们好奇张望，老农立刻就接住了我们的目光，他开口推销的技巧也很高：“一瞧就知道，你们是城里人，城里人最讲究天然食材，这做米花糖的谷子也不是你们南方的大米，方圆十里，也就剩下我还种这种吹气就弹跳的小谷子了。尝了我的欢喜团儿，你才知道到滨州来过年，没白跑。”

我立刻就买了一束欢喜团儿，细尝之下，果然，它的口感特别扎实细腻，甜味清爽，一点儿不粘牙。这种米花球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别急，老农拿出来一个ipad，在自己的三轮车上搁了一块小板，循环播放欢喜团儿的制作过程。这短片竟然剪辑流畅、配乐专业，还带字幕。老农朝我笑：“我儿子是抖音达人，这是他替我拍的。儿子说得好，好酒也怕巷子深。”

果然，ipad前面立马就围上了一圈高高矮矮的孩子。

原来，老农做的欢喜团儿，原材料用的是自家种的千穗谷，这种谷物在明朝末期传入山东，因为谷粒太小，成熟后穗粒易掉落，不便收集，一直没能成为广泛种植的粮食作物。老农坚持每年种两三分地的千穗谷，为的就是年节时做欢喜团儿。

老两口采摘归来，徒手抄起谷穗，在玉米秸秆钉成的搓衣板上将谷粒搓出。艳丽缤纷的种皮破裂，米白色的圆谷粒，比芝麻还要细小，像成群结队的顽皮孩童一样乘着滑梯纷纷而落。谷粒脱壳后的炒制，最是关键，火候不到，不爆粒，稍一迟疑，吹气就散的迷你谷粒，顷刻间就焦煳。炒制需要结婚40年的老夫妻俩互相配合，老伴燃烧秸秆与柏树枝，老农用一把小炊帚，在大铁锅里像炒茶一样调教这些顽皮的籽粒，压、旋、扫、扬，就听见细微的爆响像一阵绵密的细雨掠过，千穗谷纷纷绽放，微小的米花像云朵般蓬松轻盈。

“做了30多年了，我是很透膛（熟练）咧。”一箩筐米花倒入陶缸中，注入熬得晶亮的糖稀，以木勺不停搅拌，让每一朵米花都裹上甜蜜。紧接着，趁着糖稀没有完全凝固，立刻要以椿木雕刻的模具来团起米花。老两口一面絮絮闲话，一面左右手各持一个半球型的模具，以模具抄起米花，两个木模一面叩击，一面搓动，旋转之间，散装米花迅速抟起，并带上一股搓圆的力。圆润饱满的米花球瞬间成型。几百个米花球搓好后，还要以缝被子的大针穿以红绳子，串联起它们。

在乡村大集上，依旧保留着部分以物易物的交易，不时看到相熟的乡亲，以一捧新鲜鸭蛋或一小梱粉丝，从老农这里置换一束欢喜团儿。亦有相熟的乡亲打趣老人：“范叔，您儿子都是小网红了，您还费工费力，挣这卖欢喜团儿的仨瓜俩枣？”老农大笑，先是说：“闲着也是闲着，能来赶集，能跟这么多带着娃娃的年轻女子拉呱，看到孩子们的笑脸，也是咱的福气。”接着，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出了心里话： “过年都要给孙辈发压岁钱，儿子富裕那是儿子的事，咱做爷爷的，靠卖欢喜团儿给孙儿发红包，就算只有200块钱，也是咱的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