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骁远
昨天达勒姆大降温,一夜之间秋风萧瑟,寒流涌起,男生穿上了套头衫盖住美式背心,女生吊带外面披上一件小夹克,唯独不变的是男生的短裤、女生的热裤,一年四季都如此,寒风再瑟瑟也穿,属于美国精神的底线。
从前海门的秋天,老是秋雨连绵,高二的时候学《岳阳楼记》:“……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好嘛,原来中国各地都一样。我们也是淫雨霏霏地连月不开,高中里人已被磨没了志气,最大的愿望就是:老天爷赏个脸吧,别下雨了,我想上体育课呀!美国的秋天从早气爽到晚,艳阳高照,而大森林里也没有工厂和汽车尾气,每天都能见到一碧如洗的蓝天。只不过,美国人像是习惯了一样,不抬头看天,也不感慨天气之好,他们只是聊天,看电脑、玩手机、开party,美丽的艳阳、晚霞仿佛是路边的野花野草,抑或是空气,融入成为一种潜意识里定性了的东西。只有我们一群中国来的同学,每晚七点多太阳落山时,站在食堂门口疯狂地拍拍拍,发朋友圈、发ins、发微博……恨不得把夕阳剪成一幅画,贴在贮满记忆的房间的天花板上才好。
后来我发现,也不全是。有一天,在下课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一个面对着画板的美国青年,他坐在阴影里,闭上眼睛、歪着头,另一只眼睛对着右手的画笔瞄准,缓缓举向教堂上的中塔,神情像是瞄准猎物的狙击手。这是什么?水彩?油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要画什么,也不知道他画得怎么样,但这比身处美景而不自知好太多了。
这让我想到曾在宏村见到过一群写生的人。宏村是一座典型的安徽皖南古镇,去那里的时候是五年前,我只记得小桥流水,还有汪氏宗祠——那里一大半的人都姓汪。在一道桥上,最好最开阔的位置上,坐着一群艺术生在写生。导游停在他们边上给我们讲宏村历史。宏村祠堂拜三人,一是汪氏先祖,姬昌之子,传说出生时一手“王”字,一手“水”字,于是被赐姓“汪”。当时想:噫,老祖宗的手相真别致。后来才明白:古时“水”同“川”,而“王”字不过是比较深一点的生命线穿过手上另外三根线。另一人是宏村的建立者和他的妻子,传说这名女子规划了宏村整个水利系统,宏村整体呈现太极阴阳图案,而阴部由水泽月沼组成,同时整个村落的水系统相通,具备自动水位调节的功能。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看看月沼上的游船和对岸的炊烟,白墙黛瓦下穿着布鞋行走的农妇,一派恬然。
宏村,宏村。昨天晚上回想起这一切时,窗外又传来一阵救护车声,我选择翻个身,戴紧耳塞。马上是秋假了,但我没有车,在美国约等于坐牢。这里的商业街区像沙漠上的绿洲,高速里的服务区全是广袤的单层平房,见不到多少超出四层的屋子,绝对地广人稀。带来的影响是公共交通极度不方便,因为人少,公共交通的成本高。我好想要一辆车啊!
大森林里的生活真的好没意思,秋假日近,而我毫无头绪。有的同学去了纽约看演出,有的同学去了罗利看艺术展,有的同学去了西海岸感受自由之光,同学们在美利坚如鱼得水,无所适从、躁动不安的心通通寻到了归宿,而我毫无作为。
我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我曾有了盐,接着想要味精。我有了一辆自行车,现在想要一辆汽车。我可以随着大家一起去大城市旅游,但又想去一些能独处的地方,可是我又没有车。
美国森林里的生活真的不太有意思。我的室友也是喜欢音乐的,于是我们一起买了一把吉他,在ebay上浏览了三天三夜,终于痛下决心买了一把四十刀的二手货,它长得真的粗犷,寄到的时候我们打开看,琴板上用褪不了色的马克笔写满了厌世的诗句,钢丝琴弦锈完了,变成了木工家墙边的老锯子的成色。于是我们又白掏了三十刀购置一套琴弦。他尝试性抱着琴给我弹了一段《晴天》:“故事的小黄……”我说,你停,别弹了,要是蟑螂会说话都比这琴的声音好听。
于是这把琴只能躺在衣柜里落灰。上一个暑假,疯狂迷恋吉他指弹,花钱下谱,报线上班,每天花三四个小时练吉他,以至于左手指尖没有好着的时候。后来呢,发现弹唱才是精髓,最终放弃——说到底还是懒,练不来指弹。结果前几天B站忽然给我推荐了一个“美式扫弦教程:如何弹出西部味?”我听听,一股子戈壁公路的荒漠和亡命的感觉,快意和烟尘扭结在一起。
本来恹恹欲睡,猛地来了精神,开始上B站查:美国西部攻略。看了一圈,很久之后才明白:我去不了,我没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