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十年前，朋友曦月快要从法学院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与她谈了四年的男友分手，分手的导火索是曦月决定趁着毕业前的少许空当去学下吉他，这件事遭到男友的严重嘲笑。男友脸色阴沉，充满恨其不争的怨怒，就像一位五十多岁老爸看着不学好的女儿。他嫌弃她总是搞一些旁枝斜出的规划，恼怒于她不跟他一条心——两个法学硕士，不应该好好筹备着过上精英级的生活吗？会弹吉他能有什么用？

十年过去了，曦月找到了她要的人生。她现在的老公砺哥，是她经相亲熟识。关于曦月在毕业前“一意孤行”要去学吉他的事情，砺哥是这样评价的：很好的主意啊，一想到你在沙滩上、在礁石上，或者在图书馆前面弹吉他的样子，就觉得又飘逸、又酷帅。任何一种体验，你喜欢，就值得。这一辈子，有人拼尽全力埋头赶了几十年的路，有人既走了长途，又看了风景；既去了远方，又偷采了野花。人各有志，你得找到一个志向一致的人。

两年后，曦月与砺哥结婚。她后来从律所辞职，考上了一家国企的法务专员。这样，她将有时间“看了风景，又采到野花”。沉浸在这一行越久，她越是有机会洞察人心的复杂，就越可能找到四两拨千斤化解冲突与矛盾的可能。她经手的案件，庭外和解的可能性越大，她在官司里耗去的能量越少，获得一份深水静流的安适生活的可能性也越大。

她不仅弹得一手好吉他，深受7岁儿子的崇拜，后来她还学了琵琶、书法。在阅读案卷、筹备庭审的同时，坚持每天弹琵琶一小时、习书一小时。日积月累地练习，沉重的琵琶在她的左腿上压出了一个圆坑，但，这种“好似把所有期待都放进去”的练习，让她与逍遥自在的感受迅速对接，清空了办案中必有的负面情绪。

别样的体验让她交了完全不一样的朋友。她的圈子里有一个松散的民乐团，吹长笛和洞箫的，是大学里教了15年哲学课的老师；弹古琴的，是特警支队的女当家，能徒手攀上三楼的巾帼豪杰；拉二胡的，是做自媒体的大V……有一天，一曲终了，曦月感叹说：“民乐，真不像是我们玩的。”特警支队的女当家接话：“民乐，由我们来玩才更潇洒。”

在这十年中，砺哥一直是曦月的支持者。她外出切磋琴艺，他帮她背着沉重的琵琶；她迷恋大篆与小篆，为了习得其中的神韵，砺哥安排了好几次旅行，带她去看各家碑林，看古代大家是怎样书写篆书、隶书与楷书。一路上，砺哥跟曦月探讨字体的演变，探讨每位书家在沿用前人的字体时，是怎样放入了自己的个性的。

而她，支持砺哥去实现梦想的方案，就是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相机与镜头。为了支持砺哥拍摄老香港的风景，他们在背街小巷租住小旅店，曦月一天走两万步，找到快要消失的修伞匠、收集50年前香港老古董的店主，找到了凌晨5点起来做旧书生意的地摊摊主，找到了年近90岁还在给女人们量身做旗袍的老裁缝。曦月更以女性的敏锐，以一名前律师无与伦比的沟通能力，为他排除拍摄前的障碍。

做这件事，有奖赏吗？砺哥的作品被某伯乐推荐去拍卖会了吗？没有。但一同在香港背街小巷吃云吞面与叉烧饭的日子，支撑起了他们既是知音，又是战友的日子。讲真，这在曦月的心目中，可比她来香港买一枚大钻戒，或者一个名牌手袋更有意思。

在异地旅行时，他俩放下在城市生活的大半烦恼，过上一段“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神仙眷侣的日子。

这种日子，足以证明他们之前的选择是对的——选一个价值观基本相似的人，过一种满怀兴致去探索自身潜能的日子。没错，她只是普通的法务专员，他只是普通的牙医，他们依旧住在市中心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代步的车已经开了8年，也许还会开5年。但这些，会妨碍到他们对生活的感恩与满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