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东
想当年,已小有名气的雕花木匠兼民间画师齐白石“衰年变法”,只身进京,开创另一番艺术天地,成为艺坛佳话。身为著述甚丰的剧作家、国家二级编剧的王蓝青蓦然改行,做了书法家。用他的话说是“突然混进书苑”。有人难免有些惊异。是的,他入科学艺时日并不算短,20世纪60年代赴江苏戏曲学院学编导,80年代赴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深造,先后也出了不少戏剧成果。正要为振兴戏剧事业做番贡献之时,鬼使神差的事儿却突然降临。1989年,他因在书法上“颇有专长”,而担任“王个簃艺术馆”的首任馆长。其实王蓝青的书法与其久任编剧的舞台艺术亦不无关系。“剑舞有人通草圣”,水袖不能通行草吗?其书法长卷既被言恭达称为“清腴、清逸、简穆”。故有好奇者认为蓝青那笔飘逸洒脱的行草书法,正是借鉴了戏剧舞台上的水袖功夫。
在“才智”与“功夫”面前,蓝青当然器重后者;两者的临界点便是“悟性”。他曾赴当代名家张荣庆先生府上求教。当问及成家秘诀时,先生淡笑着说:“我临书不求多,重在天天读帖。”因此,他便养成读帖习惯。通过解读,读懂原帖精华所在、特色所在。如此临帖不但能形似,而且会转入神似。欲达熟手铭心、懂法识度,全赖一“悟”字。蓝青将学书过程依次递进为四个层次。一曰“稚”悟:他们为了显示个人面貌搞多体凑合,什么魏隶合璧、魏行相融等。然而因为缺乏高悟性,每次实践难免半途而废;二曰“速”悟:是有一定书法功底的悟性,反叛传统,挑战自我,变体创格,追求童趣。或能形成“流行书风”,然而终将淡化练功而跟风逐浪,缺乏创造;三曰“顿”悟:指书家在茫茫求索中的偶然发现与突然觉醒。宋代有书家雷太简,他闻江涛之声而顿悟,从而草书大进。张旭见“公主与担夫争道”,悟出用笔意趣。怀素默察夏天如奇峰起伏的云彩,顿有所悟,其草书如行云流水,神采飞扬;四曰“禅”悟:即对经典书帖的“穿透力”。撷取精华,遗貌取神,化腐朽为神奇;冥冥之中,“天目”朦胧,瞬间突醒一种有别于他人的书法形态。如林散之、沙孟海之辈。
始终在“守格”与“破格”之边锋,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或是剧作家兼书法家王蓝青的“成功”处。他早在35年前,就有一篇颇有见地的文章《守格与破格》。谈到书圣王羲之的“七郎”王献之,其青少年时代的字体就以“乱父之真”而闻名遐迩。但他并不因此而恪守“家传”,硬是寻根溯源,遍阅名帖。面池苦临东汉张芝的作品,终于创造出“外拓”风貌的新书体。而时下,在一些年轻的书法爱好者中间,崇尚“破格”,追崇新潮,热衷“以画代书”及“抽象书画体”的不在少数。蓝青解析道:“这些破格之作,乍看十分新奇,往往经不起推敲,似书非书,似画非画,结果将书画的精髓丢弃……”关于“守”与“破”的辩证关系,王蓝青念念不忘少时“守”的艰辛。他“幼从《九成宫》入格,青中年临柳、颜,由正楷到行草。吾苦临‘二王’、张旭、怀素诸家,近临王铎及当代林散之、沙孟海各派。”而且“临书有面临与默临,我很注重默临,常在大腿上、桌面上随意默临,似乎有一定效果。”(引蔡起泉《书道长空一片云》)对于王蓝青来说,“守格”为基础,须坚实;“破格”乃升华,待开放。正是抱着这样一种平中守正的寻常心态与自然生奇的辩证思维,他悄然却成功地走进他其实并不陌生的浩瀚书界。连余秋雨也佩服他由戏剧家转变为有特色、有影响的书法家,且角色转换得如此成功,绝非一日之功。
评论王蓝青的书法并不困难,与他追求一种既有识别度,又包容性很强,且养神悦目的书法美学有关系。文学评论家周溶泉分别从“气韵”“神韵”“风韵”三方面,评论他那“外柔内刚、结构严谨而疏朗、笔画圆润而挺动的书风”。(《蓝青对书法韵致的追求》)书法家杨谔另辟蹊径,认为蓝青书法汲取不少“米书”之元素,其“行书作品宁静之中含跌宕之美。结体上敢于造险,‘险处收得住,生处放得开’(何循真评语)。行笔轻灵、自然,书来如行云流水,犹如庭前的繁花盛开,萧散而又妩媚。”(《水袖甩罢翰墨香——王蓝青先生印象》)诗人兼散文家黄鹤群则从王蓝青自戏剧到书法的成功转型说起:站在“隔行不隔理”“戏理与书理有通感”的视角,举凡在戏剧舞台上有“以鞭代马”“以桨代舟”的写意手法,书法上也有虚实之招,体现“意”与“韵”的独特表现,通过两种艺术门类的比较来论证蓝青书法的不同特色。(《隽秀神韵 和而不同——品读王蓝青的书法艺术》)笔者也曾为王蓝青的“衰年变法”赋诗一首,中有:“何期星月耀高岑。相入将出又忆君。江海螺深无怨泪,氍毹帐乱有佳音……”句,所谓“出将入相”者,既是古戏台演出的主要内容,又为一个个理想人生的缩影。从编剧到书法家,王蓝青及其艺术之路,不正是此类人生的另一种演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