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

《上海的金枝玉叶》是陈丹燕上海三部曲中的一部杰作，以一个女性的视角，通过一个退休证串联起一个人的一生。在她的作品中，旗袍、照片这些物件不仅凝结了人物的命运，更是时代的映照。因为是回忆，所以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叙述里，保持着特有的渗透力，也正因为如此，在我们觉得她笔下的人物戴西，颠沛起伏的一生没有理想中传奇人物的反转和崛起而备感失望，但读到最后又有一种令人珍惜的力量被悄悄地唤醒。

戴西又名郭婉莹，是老上海著名的永安公司郭氏家族的四小姐，出生在阳光灿烂的澳洲，后随家人来到上海，曾经锦衣玉食，应有尽有。时代变迁，她经历了丧偶、劳改、洗公厕受辱等一系列煎熬，但30多年来始终保持着优雅美丽和乐观，保持着自尊和骄傲，仿佛是吹不败的劲草、摧不残的花朵。

翻开本书之前，我期待的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一个人之所以被那么多人铭记甚至被名家书写，一定是对社会有所成就或是创造出警醒后人的理论，没想到开篇几章并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孤独的沉思，一个名门闺秀不满家中的婚配也谈不上特别高尚，追求恋爱的自由搁在现在真是再普通平常不过的了。

许多作家的出色之处并不是开场就有先声夺人的锣鼓，陈丹燕就这样不紧不慢、平铺直叙地讲述着，一点点为我们描绘着戴西的生活。到第十章才慢慢显露出生活的惊险，且对惊险的描述把控得很稳健，这本身就是写作一大胜利。试想，一个人在耳边吹起响亮的喇叭，和不动声色在内心掀起巨大的震撼，当然是后者来得更高明。

每当读者觉得戴西面对深渊和罪恶应该胆战心惊或是愤懑怨怼的时候，作者的描述是这样的：“戴西扬起她白发苍苍的头颅，好像她在照片里习惯的姿势那样，脸上出现了一种微笑，一种可以抵抗或者遮挡一切的微笑，铜墙铁壁般的微笑。……她轻轻遮住了所谓复杂的一切，她不想多说什么。”一下子就把我们引向了另一边，仿佛让人看到了一大片嫩绿的草地而感到心旷神怡。

“这是一张微妙的混合哀痛和幸福、不甘与庆幸的合影。要是你长时间地看着这张照片，在心里就好像能听见胡桃夹子正在夹碎坚果的碎裂声，清脆的碎裂声，听进去就能感到它的痛苦，然后，你才能闻到里面淡黄色果仁的芳香。”像这样穿透力极强且平稳地叙述段落在书中比比皆是，这种平静的力量比直指人心的警句还要入木三分。

要改变一个充满卑劣行径和愚蠢行为的时代是根本做不到的，忠诚的描写才是最大的尊重。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金边，有高贵的灵魂，才不会轻易向生活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