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文化周刊

一苇禅师与掘港西方寺

《一苇铁船度禅师语录》书影

◎徐继康

在没有遇到那本书之前,我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位叫一苇的高僧,更不知道他与掘港西方寺关系密切,在皋东还留下了那么多的禅机妙语,那本书就是《一苇铁船度禅师语录》。

找到那本书,纯属偶然。有一段时间,我对西方寺的范成法师很感兴趣,写了一些关于他的文章。有一次,我发现由他创办的皋东僧伽私立图书馆竟然是我国第一家佛教图书馆。可惜的是,在建国初期,该寺改为如东县中学,为了建学生宿舍,将该馆腾空,把十六万册藏书打捆装船运往南通县造纸厂,全部化为纸浆,范成法师因为此事扼腕叹息了很久,最终一病不起,圆寂于西方寺。谁知七十多年后,我意外得知,皋东僧伽私立图书馆的藏书竟有漏网之鱼,就在打包运船之际,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鬼使神差地拎回了两捆,那些图书如今就收藏在如东县图书馆。我曾先后两次前去查找,找到了十一种一百七十一册,《一苇铁船度禅师语录》便是其中之一。

这本书与其他藏书不同,在书的首页上,有范成法师跋文一篇,由于他留存的文字很少,颇为珍稀,故全文抄录如下:

此我西方寺一苇度祖遗著也。祖继天揆晋祖之法席,力阐禅宗,明心见性,得究竟解脱者甚众。早年入泮,颇负文誉。省试不登,乃厌世荣,辞家缁剃。一杖一缽,担云跋水,行化三江两湖之间,振兴道场十二所,授嗣法子三十九众。浙江嘉兴府秀水县濮院镇向不信佛,祖往趺坐道旁,历三日无应者。一夕雷雨暴作,祖坐如故,天明雨止,身衣未少霑濡,斗笠蒲团,净无泥迹。见者倾心,翕然受度。日本与中华远隔瀛海,旧时往来,咸怀畏怖。祖慨赴三岛,周历行教,上受帝王之供养,下得群众之瞻依。祖至七十四岁,乾隆十二年十月初九日黎明,唤弟子实德取纸笔,自书“未死先入龛,老老大大着恁么忙。末后关头,预立何妨?”掷笔进龛,端坐而逝。异香满室,面现金光。综此非所谓菩萨再来者耶?!景印既竣,谨书之以告读者。

落款是:民国廿四年冬如皋西方寺释范成谨识。民国廿四年即1935年,范成法师正在上海影印宋版藏经会参与影印《宋版碛砂藏》与《宋藏遗珍》。细读跋文墨迹,不类范成法师书风,倒与南通费范九的书法一般无二。其时,费范九也供职于上海影印宋版藏经会,两人为莫逆之交。此跋就是由范成法师撰文,费范九以蝇头小行楷书写就的。

这本《一苇铁船度禅师语录》十分罕见,原书约刻于乾隆十五年,是禅师圆寂三年后,由众弟子发心捐资所成。令人奇怪的是,在书耳位置,刻有“支那”二字,难道此书为日本所刻?根据范成法师“祖慨赴三岛,周历行教,上受帝王之供养,下得群众之瞻皈”的说法,一苇禅师曾经到日本讲经说法。但读其门人实德所撰的《行由》,可知当年禅师声名风扬日本,日本天皇虽曾“赍书邀礼”,但杭州制造部堂隆公劝谕坚留,天童、石吼彻老和尚也反复劝说,一苇禅师才“不以为贵,从此休心”,留于国内专心弘法,这与卷首了湛为《一苇禅师遗像》所题的“飞锡中阻,遗憾千秋”之意吻合。至于此书,是不是传至日本,由日本复刻,民国时再传回国内,有心人士为之影印而成?这当然仅是猜测,至若真相如何,有待于将来新发现。是否由范成法师影印?可能性倒是极大,他影印了许多书籍,一直对保存佛教文化与乡梓文献不遗余力。

一苇禅师毕生“振兴道场十二所,授嗣法子三十九众”,所振兴的十二所道场之中,就有掘港西方寺,《行由》中有“石渚鱼湾,起舞东皋雉闾”的记述。在他圆寂后,门人实英等将他生平所讲的诗偈禅语编成了《一苇铁船度禅师语录》。全书四卷,其中第二卷为《住江南通州如皋县掘浦西方禅寺语录》,这也是范成法师跋文首句“此我西方寺一苇度祖遗著也”的由来。

该卷所记语录共六十五则,是禅师住西方寺时所讲。时间、地点、起因皆很随意。元旦、惊蛰、重阳、腊八,上堂、小参、起龛,甚至喝茶、下雪的时候,随时随地,凡有所触,随感而发,往往含意深远,不落迹象,机锋四射,妙不可言。有一次,门头出棺,禅师说:“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弹了一下响指,接着说:“弹指直超三祇劫,说甚么西方十万程。只有两个字,且道是那两个字?请行。”又一次,禅师上堂,有个叫云门的僧人说:“人人有个光明在,看时不见昏暗暗。”禅师捏着拐杖说:“这个是拄杖,唤甚么作光明?饶你道‘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犹是接竹上天,要识光明么?”说罢,掷下拄杖,径归方丈室而去。好一个当头棒喝。当然,一苇禅师也有幽默时,惊蛰那一天,他上堂便喝道:“青天白日一声雷,蛰户龙门尽彻开。无位真人偷眼看,盲鱼跛鳖舞三台。”然后抚掌大笑,下座。

在书中,还看到禅师在皋东其他地方说法的记录,如该卷的第一条,就详细记载他在刘村资福寺讲经的全过程:

师在刘村资福寺,受请拈疏示众曰:“孤峰顶上,啸月眠云。官路无人行,埋没已灵。十字街头,悬羊卖狗,私酒有人吃,辜负先圣。两头坐断,中亦不立。净裸裸、赤洒洒,达摩一宗,扫土而尽。若欲扶竖宗风,光扬大法,直往向无佛处现佛,无祖处示祖,无事处生事,无言处演言,方有话分。山僧今日被人抑逼,将来有处藏头,没处藏角,直得擘破面门,于无佛祖处示佛、示祖去也。”蓦竖拂子云:“诸仁者远见么?这里见得便可。独步丹霄,为霖为雨,其或未然。圣人五百年一出世,黄河三千岁一度清。”击拂子,下座。

真好巧,卷二的最后一则,我们又看到晓塘二字,晓塘即马塘,在掘港之西三十里。该条云:

先和尚忌辰。去岁老人忌辰,小子客住晓塘,未遑酌水献花,惟冀吾师慈宥。今值斯辰,囊无系蚊之丝,厨无聚蝇之糁。烧炷清香,薰你鼻孔。煮碗麦饭,塞你咽喉。且道是酬恩耶?是报德耶?良久云:“是婆心太切,怎得者种供养?”

小子就是一苇禅师,他在《老和尚忌辰上供》一文中,还说“迷时师度,悟时自度,有何恩可报,何德可酬?”像这等引人深思的文字,满篇皆是。诚如他弟子实德在序文中所说,锓梓此书,就是“轰惺迷朦”“令闻者髓脑当裂,俾见者愚蠢可聪”。范成法师不惜笔墨,撰写长跋,其目的大概也不外乎于此。

2023-04-19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32519.html 1 3 一苇禅师与掘港西方寺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