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
20世纪成就最高的历史学家里,有两位陈姓人士,即陈垣、陈寅恪。
一
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本来拟名《钱柳因缘诗释证》(可视为《元白诗笺证稿》之续),是更切合著作的主题和内容的。可能考虑到钱谦益是“汉奸”,出现在书名里太碍眼,才改作今名,让柳如是独自“撑场”。但论效果的话,《钱柳因缘诗释证》作为书名未免学究气,突出“秦淮八艳”之一的河东君,倒是比“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钱牧斋更能吸引眼球的。(孟森有《横波夫人考》《董小宛考》,也是直奔主题,径以明末名妓为论文题目。)
陈垣治史,最重史料,是真正的史实学派,但他指导学生,总要强调文章的写法;他也很重视文章的标题,认为起标题应求醒目,能引人入胜则更佳。他曾写过一篇《切韵与鲜卑》,因为《切韵》的编者陆法言和笺注者长孙纳言都是鲜卑族之后——他对这个题目很是得意,还专门向此道的专家周祖谟“隆重介绍”过。
“史学二陈”,都算是标题党呢!
二
“史学二陈”都很重视史料,但相对来说,陈垣更重视系统、全面地搜集史料,即所谓“竭泽而渔”;陈寅恪则更重视关键史料的理解和运用,也更重视对新史料的挖掘。
陈寅恪对新史料有个著名的看法:必须熟悉旧材料(一般性材料),才能真正利用新材料。因为新材料往往是片断的,必须了解旧材料构成的史实轮廓,才能理解新材料的性质和意义。这其实卑之无甚高论,但确是极重要的经验之谈。
打个比方,新材料只相当于一幅历史拼图里的个别碎片,必须对历史拼图的轮廓有大致的了解,能依据旧材料拼出大致的图案,才能够将新发现的碎片放到拼图中的恰当位置。有时,新材料能有画龙点睛之用,使原来的死材料变为活材料,使史实得以连成一片;但更多时候,新材料并没有自足的价值,只能为旧史实增添一点细节而已。
当然,无论史料增加了多少,永远也是不够的——不可能恰好拼出一幅完美无缺的历史拼图来的。如何理解和使用史料,终究需要我们的“脑补”能力。
就是这样,使用史料的能力,其实就是我们对史料的“脑补”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