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森

朋友老姜是江西上饶人，这个春天他第一次带女友小璐回家见父母，回家之前，老姜反复安慰老妈：“小璐没有那么娇气。吃啥都行。只是，妈，你跟我爸还能讲普通话吗？我记得当年辅导我学拼音，你学过一阵子？”

老妈有点傻眼：“可我都有……20多年没讲过普通话了，你爹更是讲不来。”老姜问：“讲不来，能听懂不？”老妈松了一口气：“听得懂！电视上的播音员不都讲普通话。只是咱一开口，舌头就会绊跟头。”老姜叮嘱老妈：“这两天多看看电视新闻，能听懂，就没大碍。”

与往年归家省亲不同，这回老姜坚持讲普通话。老姜一开口，亲友脸上就浮现“哎哟，你小子忘本忘到这种程度了”的惊讶与揶揄之色。固执的叔伯舅爷们也绝不会轻易称了老姜的意，老姜用普通话问，他们用江西话答，老姜只好又替小璐翻译一遍。这种语言的对垒，听得小璐都出了一身汗。她终于明白乡民的自尊与骄傲，会让方言成为怎样的一种铜墙铁壁。

两三天过去了，就连小璐也劝老姜“赣语方言和吴方言还是有三分之一搭调的，吴方言呢，跟上海话又有三分之一搭调，所以你们讲得慢一点……”老姜打断她：“讲慢一点你还是有九分之一听得懂，是不是？”小璐就被噎住了。

老姜解释说：当初我到你家去的时候，上海话只会讲侬好、谢谢侬。你要是与父母用上海话交谈，我说不定就在揣测——别是在议论我什么不是吧，或者，是你们觉得外地人领会不到某些话题的妙处，就不想费劲跟他解释了，这种撇清，其实也隐隐带着一点轻蔑。然而，我到今天还记得，你爹妈讲普通话讲得有点怪腔怪调，时不时还会夹杂一两个沪语单词，再停下来问你——小璐，这个意思普通话怎么讲？我心里深受感动，也下了决心：这种不动声色的帮扶，我将来是一定要报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