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灏

我的外公尤世瑾，1932年出生在南通的一个读书人家。外公年轻时十分俊朗，英气逼人，做事一丝不苟。因为外高祖是清末秀才，学兼中西，外曾祖也曾在大学任教多年，熏染在这种家庭氛围中，外公自幼好学，嗜读书，知识广博。

少年时代的外公已向往进步。他的一个表哥青年时期就参加了革命。一次，十几岁的外公瞒着父母向表哥表达了投身革命的意愿。表哥非常支持，约定第二天以敲窗为号，悄悄带外公离家。岂料翌日，整整一天时间，外公都未等来表哥的信号。原来，外曾祖母偶然获知此事，护子心切的她说什么也不同意侄儿带走爱子。就这样，外公失去了1949年前便参加革命的宝贵机会。

幼时的我还爱乱翻东西，特别是外公的“家当”。我曾翻到一沓花花绿绿的泛黄信件，上面印着当时的我完全看不懂的各种字母。与以往不同，这次外公没等我翻完后再一并收拾，而是将我抱起，坐在他腿上，同我讲起这些信件的故事。原来，外公和外曾祖20世纪60年代时曾一起开展过生物防治研究，利用齿腿瘦姬蜂来降低棉红铃虫虫害。他们最终的研究报告发表在1980年的《昆虫学报》上，获评南通市优秀科技论文奖。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研究还引起了国外学者的关注，美国、法国、瑞典、哥伦比亚的大学、研究机构纷纷来信索取相关的资料。这也让我从小便对外公多了几分好奇和崇拜。这些信件现在仍保存完好，只是原本就泛黄的它们更黄了，花花绿绿的颜色也淡得快看不出了。

尤家人晚年容易发福，外公亦不例外，他眉宇间的慈祥与随和跟着越来越挺的肚子与日俱增，终于成了我和表妹口中的“大肚子”，成了我们熟悉的和蔼可亲的外公。不过，我和表妹对外公最深刻的记忆是他那一手好厨艺。尤家人做菜是有传统的，外公的二姑祖母就著有一部烹饪书籍。“大肚子”的厨艺还中西合璧、兼容并蓄，更难得的是他还爱钻研食谱。小孩子们都喜食油炸食品，我和表妹的最爱便是“大肚子”的炸猪排。虽是简单的猪排，“大肚子”做的却步骤烦琐、用料考究。挑选上好的猪排作为原料自不必说，包裹猪排的面包糠也不能用市售现成的，而是需要先行买回面包来磨制。最绝的则是猪排的蘸料，番茄酱根本入不了“大肚子”的法眼，他用的是辣酱油——老上海才知道的一种调料。“大肚子”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以至幼时的我总觉得外公肚子大，是因为他给自己做了太多好吃的。“大肚子”的菜也把我的嘴养刁了，无论在外面吃到什么，总觉得要少几分滋味。

外公对我最大的影响还属培养了我阅读的兴趣。当年1998年版《水浒传》在电视上热映，我也沉迷其中，一看就是好几个钟头。外公怕我看坏了眼睛，深知我脾性的他知道常规方法劝说不了我。于是，他就有意无意地端起本《水浒传》坐到我边上，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不时对盯着电视的我小声嘀咕，“水浒的电视哪有水浒的书好看呀”。这果然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从此，外公的书橱就成了我的乐园，《水浒传》《三国演义》《说岳全传》《杨家将》等，一本本的都被我从书橱翻出来读完。外公始料未及的是，我的眼睛还是近视了，不是看了太多电视，而是看了太多的书。从小学习就不大行的我，最终能跌跌撞撞地读到博士，培养了我阅读兴趣的外公应该记上首功。如今，外公的书橱已经很久没人翻动过了，看着上面渐渐积下的灰，我才恍然我生命里的那个可爱老头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外公是在前年因肺心病离开我们的。外公去世后，我一直不忍想起他。但我深知外公是豁达之人，所以我试着在这篇短文中记下外公与我的几件趣事，不仅以此作为我对他最好的纪念，而且我也用此文，坦然地接受他永远离开我的现实。外公，我永远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