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每年暮春，我总要前往茶庄买茶，嗅闻普洱茶所散发的幽微气息。5年前的春天，采访特警狙击手曾警官时，在他家喝茶的场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曾警官从警21年，已被当作狙击手培养15年，作为防恐一线的特警。他干到副大队长，不管严寒酷暑，一旦开始训练，仍要在训练场上匍匐瞄准4小时以上。作为狙击手，他将要面对的往往是极为狡猾凶残的对手，现场情况也是瞬息万变的，天气、温度、光线、场地、掩护物等等，都在考验他的应变能力。他从警以来打出的6万多发子弹，以及训练用坏了的10支枪械，都决定了他必须随时保持待命的状态，也决定了他不可能有很多时间照顾家里。

而他的妻子小徐，是中学语文老师，心性活跃外向。所有熟悉他们的人，都奇异于这山一样冷峻寡言的男子，与这蔷薇花藤一样青春活泼的女子，是怎样相处融洽的。问及这一点，曾哥露出难得的笑：“我家有规矩，不管谁在外值班，加班回来的第一件事，是要泡茶给对方喝。”谁来泡茶？闲在家里的那一位吗？不！是加班回来累得脾气很爆的那一位！

一开始，曾哥也不能理解——按照老婆定下的规矩，这泡茶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他不得不忍着性子，煮水、烫杯、注水、分茶，还要事先准备好几个碟子，装好零食甜点。然而，奇事发生了，这段令曾哥从特警角色中抽离出来的“手工劳作”，很快就令他把满脑子的案情分析与斗智斗勇都放下，变成了一个憨厚的“煮茶曾哥”。他家小徐也有趣，无论他一开始做得多么不到位，都说他泡的茶有一股雄健之气，特别醇厚有味。“你看，你不在家的日子，我都没有心思喝茶。”

真的如此？真的！心细如发的曾哥在某次加班出任务前，清点了家里所有做成小坨的普洱茶，一共还有9坨。他那次出任务4天没有回家。回家冲茶前，他仔细再数了一遍，茶罐里果然还剩9坨茶。那一刻，他再怎么铁石心肠，心头也有一股热流涌过……这个细节表明了老婆在家中给他预留的位置，她含蓄地传递了对他的依赖。虽然，作为警嫂，他们家的房子是她装修，孩子由她抚养，家中的马桶堵了由她负责疏通，连他的奶奶都是她去养老送终。但只要你回来泡一壶茶，所有的这些承担与委屈都消融了，难道这仅有的泡茶仪式你还不肯主持吗？

为了泡茶有一个可以说说体己话的环境，曾哥在数年前终于下决心找人帮忙，将东阳台改装成茶室，他逐渐置办齐了铁壶、茶碗、小盆景，还有装点心的漂亮漆盒。惊心动魄的突发事件处置完毕，或者一个重要案件圆满结案后，他满身疲惫地归来，洗手烹茶，闻香慢品，治愈的可不仅仅是独立支撑家庭运转的妻子，也包括他自己。在高举铁壶冲水的舒徐动作中，茶香弥散，他一直僵硬的头颈和酸痛的眼睛忽然得到了放松。

进门，沏上一壶茶，对坐喝完，意味着双方都放下外面承担的角色，做回家人。茶香中饱含着森林与旷野的气息，它如此治愈，就像电影中最重要的主题曲一样，一次一次地归来，制造了一种唯有他俩懂得的氛围，它就像一种精神上的隐形绷带，愈合伤痕，让他们的亲情与爱得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