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书

嘉庐君：

下了整天的雨，假期也要结束了。看你们发来的欢游照片，真是羡慕。这里阳历五月五日也挂艾草、洗菖蒲汤，还吃一种形状细长、用箬叶包成的粽子，馅儿是糯米粉与葛粉做成，晶莹甘甜，形似果冻。前些天去出町柳买蔬菜苗，特去有名的点心店双叶排长队买了这种粽子，还有柏饼（即槲叶饼）与艾饼。

这个黄金周我们仍是没去什么地方，在家收获了盆栽的豌豆和蚕豆，翻晒盆土、种下苦瓜与葫芦苗。五月二号是立春后第八十八天，这里叫“八十八夜”，自兹而始，再无霜冻，宜采茶育秧，本地老人认为此日最适合种牵牛，我也照办，种下了去年收的大花牵牛和茑萝种子。平安神宫的劝业馆照例有春季书市，赶在倒数第二天去了一趟。连日晴天，神宫道一带人山人海，到处是鲤鱼旗，大排档棚顶上写着古意盎然的“缘日”，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有年轻歌手载歌载舞。书市在劝业馆一楼，人也不少，风景如旧。这是从周第一次逛春季书市，他总算看全了京都古书界的三大祭。身上没带多少现金，只在紫阳书院随便挑了几本欧洲中世纪历史普及读物，就转去百濑周平的摊铺。

百濑出品的书籍规格可上拍卖会，玻璃橱柜里陈列着各种钞本，还有晚近的朝鲜铜活字与整张和刻本雕版，有不少在此前的图录上看过。百濑笑说就自己的摊儿最冷清，就算有人来也只是看看不买。他给我讲解自己得意的几种收藏，比如宗渊上人的一系列钞本。宗渊（1786~1859）是京都人，北野天满宫下属寺院光乘坊社僧能桂之子，文化七年（1810）出家，九年（1812）任大原普贤院住持，文政元年（1818）来到比叡山麓的天台宗求法寺大师堂，栖隐修行凡十年。文政十年（1827）任伊势国津西来寺住持，嘉永二年（1849）退隐，专心学术。宗渊精力过人，致力搜藏典籍，兼通内外，精于校勘，编纂《北野文丛》百册，佛经之外，还刊刻木活字本《周易》《尚书》《毛诗》《论语》《蒙求》等儒家典籍，卷末均镌“北野宫寺学堂藏版”，即所谓“北野宫寺本”。百濑所得钞本凡十页，外题“杂钞”，内有《长谷寺缘起文》《北野缘起》等寺社史料，卷末题“右一帖以邑井敬义本写于杏花园，逐一校毕/群书类从第十九卷也 宗渊写之”。杏花园不知在何处。邑井敬义即村井古岩（1741~1786），通称菱屋新兵卫，名敬义，古岩其名，号勤思堂，京都人，原为吴服商，笃好古籍，后为书籍商，藏书极多。又如陆奥国亘理郡的《切支丹类族帐》，即江户时期地方政府监视基督徒后人的秘密记录。提到日本近世的基督徒，一如远藤周作《沉默》所写，往往以九州地区的印象最为深刻，其实也有不少基督徒甚至传教士逃亡至东北地区。这份资料上记载了基督徒几代后的子孙的户口、迁居和死亡信息，内容详尽，足见江户幕府对基督教忌惮之深，子孙代代都不放过。听百濑娓娓道来，不觉着迷，请他务必写成文章，他却谦虚说都是自己的直觉感受，并非学术考证。然而旧书店主人有机会反复抚摩这些史料，倾注了爱意与深情，所得到的感受绝对不容忽视。我怂恿他也写《纸鱼昔语》或《贩书偶记》，若写出来，一定翻译。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忍不住要写书市，这是我记录时间的刻度，置身书山的欣悦虽一如初见，见证流逝的惆怅也与日俱增。此刻雨仍没有停，夜静极了，猫在吃夜宵，我们都预备睡了。

松如

癸卯立夏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