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农

赖慈芸《翻译侦探事务所》里有一篇《吴明实即无名氏》，说到20世纪60年代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以“吴明实”之名翻印两本译著，《湖滨散记》和《小城故事》。这两本书原来分别为徐迟译的《华尔腾》、吴岩（孙家晋）译的《温士堡·俄亥俄》，最初都列入1949年版的“美国文学丛书”（即“晨光世界文学丛书”）。

赖慈芸提及，1983年，吴岩重出《温士堡·俄亥俄》，改名《小城畸人》，并转引新版译后记里的一段话：“这书在香港倒是再三印过的，叫作《小城故事》……译者署名虽不是我，但那十四篇的译文却基本上是我年轻时的旧译；有些错漏的地方，也跟着我错漏了，这使我感到不安；也有几处替我改正了错误，我在这里表示感谢。”

其实，徐迟后来重印《华尔腾》，改名《瓦尔登湖》，也在新版译者序里说：“……在香港却有过一本稍稍修订了它的译文的，署名吴明实（无名氏）的盗印本，还一再再版，再版达六版之多。”并特别点明：“1982年再版时，参考了香港吴明实的版本……对所有这些给过我帮助的人们，就在这里，深致感谢。”

著作权所有人感谢盗版者，并非没有先例。鲁迅出版《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时便仿效佛经，印上“有人翻印，功德无量”的字样。徐迟、吴岩的译书问世之际，时局巨变，流通无望。“吴明实”之类的盗版，使之得以流传，也可谓“功德无量”。况且盗版者对原译文中的错误，还有所“改正”或“修订”。

改革开放后，原译者自己修订重版旧作，对盗版书改动的地方尽量参考借鉴。这一点，仅从书名的更新即可知晓。从《华尔腾》经《湖滨散记》到《瓦尔登湖》，徐迟修订音译地名，添加一个“湖”字。从《温士堡·俄亥俄》经《小城故事》到《小城畸人》，吴岩将音译地名换成泛指的“小城”。这些无疑都是受惠于“吴明实”的。

赖慈芸估计，“吴明实”可能是今日世界出版社编辑“共用的笔名”，这自然是一个合理的猜测。当时，负责出版社编译组的是宋淇，原名宋奇，又名宋悌芬，笔名林以亮。1949年以前，他在上海，与傅雷、钱锺书过从甚密；到香港后，组编过张爱玲、夏济安的译稿。夏济安《美国散文选》（即《名家散文选读》）里那篇《禽兽为邻》，篇名直接取自徐译《华尔腾》。当然，译文有很大程度的改动，而一些措辞又与《湖滨散记》极其相似。宋淇和夏济安都是“吴明实”吗？另外，校译《湖滨散记》与校译《小城故事》的“吴明实”是同一个人吗？随着当事人先后去世，这些恐怕已经成了永远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