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雪
元曲《中吕·满庭芳》曲调忧伤:“人生可怜,流光一瞬,华表千年。琵琶恨青衫乐天,洞庭寒赤壁坡仙。”元曲始于宋,曲牌名与词牌名在除去其功能作用之外,或在词义上有一脉相承之意。
东坡作《满庭芳》告别黄州:“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归去来兮,吾归何处?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人都说东坡居士乐天豁达,实际上苏轼何尝不是一个容易伤感和失落的人?至少这首散文词不能不说充满着忧愁哀怨。乌台诗案苟活一命,君臣一梦槐根梦觉。到黄州后总算是得到“山友稚子,团栾笑语”的疗愈,庙堂之遥,山一程水一程,就罢了吧!东篱总是千古,满庭芳草,花也喜欢,山也相爱。
可圣意如何能够遗忘苏公天纵才情?数年后即令离黄州赴汝州,此时东坡已将近知天命之年,“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却还要离开“父老江南”,山遥路远、流离颠簸,心中委实困顿。应该说苏公乃天才人物,报效国家之理想是不曾忘的,只是国家乃家国,家天下时常失常,谁知道会不会又闹出一个乌台诗案?
所以此时,对风云莫测的政治命运的担忧,对人生年华流光一瞬的感叹,两者情绪的叠加,《满庭芳》是幽怨的,可怜的。
到了元曲,《满庭芳》一半对未来一半对过去的幽怨可怜便得到了延续,但元曲是要唱的,所以得有曲牌名,配上“中吕”,共同成为曲牌名,那真真是太妥帖不过了。
因为“中吕”除了是乐律之外,它也仿佛具有更为双关的含义,因为它是古音十二律之第六律,位居阴阳六律的中间位置,大概恰如人生之“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的知天命之年吧。于此角度,《中吕·满庭芳》是不是更能表达东坡心中对空洞流年之惆怅了?就像现代的流行歌曲,“语言的尽头是音乐”,当语言成为无言,音乐便是替代,当语言尚能表达,加上音乐便“情动于衷而形于声”,歌唱比语言更令人黯然。
明代唐寅是在元代之后,他见苏东坡题于山壁之《满庭芳》时已五十有四,比苏轼还大了四五年。然而他们彼时的命运与心情却是极为一致的,“来日苦无多”。而略显吊诡的是,唐寅曾卜过一卦,卦面是“中吕”,当时唐寅百思不解其意,而当他阅及苏轼《满庭芳》时,瞬间了然。同年腊月,唐寅离世。不应有恨而憾恨绵长。
若想当年,苏轼也曾觅得一卦“中吕”,是否也会如唐寅一样“百年强半”而含恨九泉从而再无后来人间的千古一人了呢?自古才子千载恨,东坡的诗谶不该让唐寅看到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