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数年前，实用心理进修课上，小赵向我诉说了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何大都市的人甘愿为下乡采摘支付那么高的价格？他们扶老携幼，拖儿带女，进入草莓大棚，进入种植白芦笋的软沙田垄，进入彻夜高照灯火的火龙果园，一趟趟将亲手采摘的蔬果运出来，不仅不要工钱，还愿意为这样的劳作成果支付更高的购买价格？

小赵花了一个学期，做了一个项目，专门来研究都市人群的这种“古怪行径”。他与正在神经外科念博士的高中同学联手，使用便携式脑电监测系统，对采摘志愿者进行全程监测，通过脑电信号采集、数据预处理、特征提取和分类识别，小赵他们终于发现了规律——在采摘过程中，主导愉悦、安宁、幸福等正面情绪的α脑波，在左半脑中趋于活跃，而在右半脑中，主导挫败感、压抑与自我怀疑的θ脑波活跃度趋于下降。而此前脑科学家普遍认为，左半脑活跃，表明人遇事积极进取，不惧各种挑战，而右半脑的活跃度下降，就说明人多少从消极回避及社恐的状态下走出来，愿尝试新的交流话题，并容易给出轻快敏锐的情绪反馈。这就可解释，为什么人们在采摘过程中，愿克服各种不适与困难，津津有味地坚持下去，除了摘下来的果实随时可以品尝，让人即刻得到犒赏之外，也有左半脑α脑波被激活，并保持活跃的功劳。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内向的人也容易在采摘的旅途中打开话匣子，与周围萍水相逢的伙伴们交换对采摘、烹饪、育儿、娱乐等各方面的看法……

当然，就算是热爱采摘的人群，对不同采摘品种的偏好也不尽相同。有些采摘项目，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有些项目就能兴致盎然，一再复购，里面的差异性在哪里？

小赵与伙伴们研究发现，这与人们在自身职业中取得的愉悦感有隐秘联系，例如化妆师走进草莓大棚，对粉红草莓和纯白草莓的兴趣，就远远超过大红色草莓。采摘杨梅时，酿酒师会远避那些含糖量达到14%的乌紫果实，他会鄙弃说：这种积攒过多糖分的杨梅品种，反而失去了微妙的味觉层次感，因为酸涩，以及杨梅的刺果粒在舌头上轻微的摩擦感，也是好味道不可或缺的元素。采摘白芦笋时，要通过白芦笋是否在沙土层中冒头来决定是否马上需采挖，芭蕾舞教练们可太喜欢这一项目了，看到笔直肥嫩的白芦笋露头时，芦笋尖上刚出现的一抹淡紫，这种欢喜，与他们在启蒙学校里看到一个腿形笔直的好苗子，所带来的愉悦又有何不同？

类似经验小赵本人也有，他最近迷上击剑，在云南旅行时，看到蛇皮果果园的采摘场景，一眼就被迷倒——采摘者要穿着盔甲一般的皮围裙，戴上长手套和防晒面具，去提防炽热阳光以及果树上五厘米长的尖刺。这是一项艰苦工作，采摘者也没办法在这种长满芒刺的果园里品尝果实，但这样的采摘同样让人上瘾，看这形同进击勇士的采摘行头，长满芒刺的对手就在甬道尽头静静等着，想象一下，拔出小砍刀，在荆棘丛中，让这一串串布满芒刺的蛇皮果丢盔弃甲，归顺勇士，此时此刻，难道勇士脑中主宰快乐的α脑波还能不高涨吗？他还会计较自己付出多少劳动，以及蛇皮果的单价比外面市场上高出十块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