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女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她退休后还是从我们姐弟仨结婚生子，我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喜欢偷懒、喜欢示弱，甚至撒娇！给她添个空气炸锅、扫地机之类的小家电，先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买这些干吗，我不会用！”给她演示了好几回，每次用之前还是冲着我们喊：“快点过来呀，这个东西该怎么用啊，连盖子都打不开！”

“不有说明书吗，您就不能先看看！”有时手头正忙活着，忍不住就抱怨。

“这说明书的字密密麻麻，我老花眼了，看不清！”我妈理直气壮地答，“而且老了，脑子不灵了，也看不懂！”一脸“我是老人我有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傲娇样子。

由此可以想见，对于如今这个“互联网+”时代的各种网络新应用，她自然更是烦不胜烦，于是支使我们做的事更多了：出门要我们帮她叫车、网购要我们货比三家帮她下单、看病要我们帮她App上预约专家号……当然为了运筹帷幄，有一样她玩得挺溜的，那就是微信，动不动在我们家庭群里发号施令或发一大段语音指手画脚一番。

我们被支使急了，敢怒不敢言，每次说起来，只好曲里拐弯地议论她如今太倚老卖老，太不上进不好学了！当初那个努力勤奋、争强好胜的职业女性人设，扔哪儿去了呢？

于是我语重心长地找她谈话：“咳咳，我说郑老师啊，您看如今谁不是‘一机在手，天下我有’呢。您看您拿的，也是新款的苹果，每天就发发微信，不太浪费了嘛。”

我妈眼睛一斜，以不变应万变地回了一句：“我老了，学不会！”

“您看某某某都85岁了，上次我陪您去医院碰到，您看她什么App挂号，什么扫码取化验单，什么手机支付药费……门儿清！”

“呵呵，那是她命不好，养了仨孩子，没一个在身边的！不像我，不愁没人陪！”我妈得意洋洋。

好吧，高帽子谁都喜欢，我忙换了个例子继续忽悠：“您看某某某，斗大的字都不识几箩筐，什么线上买菜啦、拼团便宜购啦、直播间买东西啦，溜得不行！您呢，好歹也是知识分子，特别有文化……”

我妈脸色突然一沉，不悦地道：“为什么非要我们这些老人不停地学习，赶上时代呢？你说到看病，我们有个老同事，有次赶着去医院，站在路口，这出租车一台接一台从他身边经过，他怎么招手都不停，后来才明白是都被约走了。到了门诊大厅，一个人工挂号窗口都找不到，清一色的自助挂号机，他鼓捣了半天没挂上，最后还是让旁边一个年轻人帮忙挂的！结账时，有钱不能用，非得把现金存到卡里，在机器里才能结账！这全套折腾下来啊，原来的病没看好，又添了一个病——出门恐惧症！真是作孽啊！”

“科技的创新，不是只为了一部分人服务，而是让更多的人活得有尊严、有幸福感。所以不是让我们老人去适应去学习那些层出不穷的App，而是要让那些App更简单、更便捷、更适合我们老人使用。”郑老师仿佛又上了讲台，说得铿锵有力。

果然是文化人，我无言以对。

今天一大早就被郑老师喊起来陪她去吃早点，我强压不快耐心哄她：“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外卖啊。”郑老师不屑地哼了声：“我要去吃XX馄饨，等外卖送过来，馄饨都不好吃了！”

我只好打着哈欠跟在郑老师后面去吃馄饨。郑老师七拐八弯熟门熟路地绕到一个菜场后面的小店。霍！看到眼前的场景，我的瞌睡突然清醒了大半，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前居然弯弯曲曲地排了一溜儿长队。

吃好，我顺手摸出手机准备扫码，被郑老师一把拦住，说这个老板不接受手机付款，他只收现金！我左右扫了一圈，确实没有张贴任何二维码，不觉有些无措，可怜巴巴地问郑老师：“那怎么办？我没钱啊，就带了个手机出来。”

郑老师矜持地一抬下巴，轻哼一声，掏出钱包买了单。

原来，到这里吃的大多都是老人，东西也好吃，老板干脆坚持只收现金。

我突然有些感动、有些羞愧，确实，这世界变得快，可总要停下脚步，等一等我们的先辈。谁都有变老的一天、谁都有接受无能的一天，多一点爱心、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包容，这是给老人们的善意，也是给将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