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相较于清代，明代南通州所出的名贤名宦似乎更胜一筹，有凌相、马坤、崔桐、顾养谦、范凤翼诸人，其中又以陈尧、陈大科父子尤为突出。
陈家本是普通人家，其先为江阴人，相传元至正时为避红巾之乱徙居通州，祖宅在西郭祭坛巷东。陈尧是第十世，七岁时父亲陈言就去世了，与两个幼弟陈冠、陈完依母亲邵氏生活。他小时候十分聪颖，目诵千余言，其他小孩读书，只要他听到了，就能背诵出来。当时通州知州高鹏很欣赏他，不仅留饭郡斋之中，还给他亲自讲解《尚书》。陈尧也没有让他失望，十四岁补附学生，十五岁补廪膳生，二十一岁中南直乡试举人。接下来四困公车，他就跟从泾野先生吕柟游，反而求之身心之间，整个人都纯净透明起来。嘉靖十四年（1535），中进士二甲第三十九名，那年三十四岁。其后，他从工部主事开始，一口气做到刑部左侍郎。六十五岁致仕回到通州，犹为乡人宽苦役、便领盐而出力。万历二年（1574），他卒于西街里第，年七十三，朝廷赐祭葬如故。陈尧一生清廉无私，正大光明，高鹏期之“必为国器”在前，徐阶誉之“天之生大贤”在后，他确实能对得起这样的评语。他去世后，汪道昆为之作墓志铭，王世贞为之作传。他的故事很多也很精彩，所以王世贞说“余传陈公事而慡然”。
陈尧为政之暇，沉醉文字。初到清江浦之时，就与当地文士诗文往来，吴承恩即有《送陈梧冈水部》诗。任台州知府期间，左右图史，喜吟不辍，据他学生王宗沐回忆，陈尧“白日事罢，辄把卷自哦”。即使退居林下，也是“独好书，虽老，持一卷不废”。故《五山志》说他“著述甚富”，所言不虚。根据《陈氏家乘》记述，他著有《梧冈诗集》三卷、续集五卷、《梧冈文集》十六卷、《尊圣录》一卷、《史衡》六卷、《大观楼漫录》一卷、《虚舟子集》一卷、《贵阳行记》一卷、《西巡录》一卷、《东园日录》十六卷，另刻有《裒玉集》一卷、《陆贾新语》一卷，至于诰命、志铭、行状更是不知凡几。然而，流传至今尚能看到明嘉靖刻本的仅《西巡录》《虚舟子集》两部，皆藏于国家图书馆。此外有《史衡》小楷精抄本三册存世。道光年间，杨廷撰曾根据钱倚楼与徐鸾坡所藏，选存十之三四，收其诗二百一十七首入《五山耆旧集》。除此而外，尚有一部《梧冈文正续两集》合编九卷附录一卷，此书是他五世孙陈世昶的抄本。
到了清康熙年间，《梧冈文正续两集》已经非常罕见了，陈世昶幼时有过一部，不久续集丢失，仅存正集，又少序文的一部分。他的侄儿陈恕也只有正集五卷，也少序。他到处寻找，但都没有找到。先人文字，不过百余年就散佚殆尽，陈世昶为之内疚不已。康熙四十七年，陈恕的儿子陈绍缃以善价从其他地方购得续集，陈世昶为之狂喜，于是他不顾头昏手颤，即手录之，抄了两年，方才抄毕。又取来正集抄录之，忙忙碌碌又是两年。他将正续两集分类合编，装订成帙，一共九卷，然后谬加点定，到了康熙五十一年（1712）八月，全部整理完毕，他将此书交给孙子维城、维垣、维执，并写了一篇跋文，记述抄书的前后经过，他认为“吾后人，宜各抄一部，置案头，朝而讽焉，夕而诵焉，豁然而有得焉，斯不媿为公之苗裔云尔。”正是他的整理，陈尧的《梧冈文集》得以保存。乾隆年间编《四库全书》，两江总督孙士毅将这部书呈进，被列入《四库全书》存目。
《梧冈文正续两集》收录陈尧的记、文集序、赠送序、庆贺序、寿序、题跋、像赞、颂、传、议、论、行状、墓表、哀辞、祭文、墓志铭共二百六十二篇，虽然这里收集的文章与《陈氏家乘》以及《明史·艺文志》所载的不符，但大概是我们现在能够看到除了《西巡录》《虚舟子集》《史衡》，还有那二百一十七首诗之外的全部文字了。毕竟在康熙年间，他后人遍访群众，已经很难觅其手泽了。
前不久，启东陈晓冬兄从洛阳转来一文，乃光绪六年（1880）刊本《海门成氏宗谱》上的一篇《成氏谱叙》，作者正是陈尧，未见于《梧冈文正续两集》。全文不长，抄录如下：
家谱之作，盖欲识本始而辨亲疏也。始以一人之身衍为千万人之身，犹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生生无穷，始则一太极也。成氏本周武王子郕叔后，子孙以国为氏，去邑为成。梁成景隽及成无玷皆先世也。但代承既远，旧谱失传，今有郡庠生讳就者，因母舅济川张先生解宦归乡，方修县志得效力铅华，遂慨然于国有史郡邑有志家必有谱，遂质之堂上翁而晓然于家本江西之丰城，吾族守谦公不祧之祖也。五世有人中公，六世有仟七、仟八两公，避兵而东，有入盐城者，有入宝应者，有入通州者。通州则仟七、仟八两支。仟七生继二，仟八生继三、继四、继五、继六、继七，为通州清干人。有籍于北直者，有灶籍吕四者，又有割里于州寄籍海门者，子孙颇称蕃息。其间为科甲，为一榜，为明贤，为弟子员代有其人，至德行乡饮孝子贤妇亦复不少，又都斤斤自爱不敢为耀。冶越闲之事则读传家之由来旧也，于是手录谱稿复质之太元次川，订世系之源源，仿欧苏之谱例，以继四为一世祖而次第序焉，其用心不亦慎且厚乎。谱成乞余叙，余不获以不文诿，是彼也，继少槐先生之志以广扬夫守谦仁泽之遗。诚愿夫丽此谱者善同勉，过同规，吉同庆，凶同助，缓急同济，亲逊和睦，无不体守谦公之心以为心，体少槐先生之志以为志，世世子孙无相忌也。是则就之深心也，夫故敬以为序。
此是万历二年成氏首修家谱时，纂修者成奉槐奉其父成少槐之命向陈尧求序的。此序正写于陈尧去世的那一年，应该没有收入他生前所刻的文集。《海门成氏宗谱》从晚明到晚清这三百多年间四修其谱，使成氏谱系得以绵延，而陈尧此篇佚文赖以存世，亦云幸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