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祥

文友去常州旅游回来，与我分享了他参观瞿秋白纪念馆的诸多见闻，他说，在纪念馆前原有一条小河叫觅渡河，当年，秋白就是从觅渡河上走出去参加革命，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这条河上有座小桥叫觅渡桥，在神州大地成千上万座桥中并不显山露水。然1996年著名作家梁衡《觅渡、觅渡、渡何处》一文发表后，觅渡桥便名声大振。“觅渡”二字也成了我党早期主要领导人瞿秋白精神和形象的经典概括，后又演绎成了今天的“觅渡精神”。

曾担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的梁衡先生，他有《晋祠》《夏感》《觅渡、觅渡、渡何处》等30多篇文章入选大、中、小学不同版本的课本、读本。我是他的铁粉。梁衡先生的《觅渡、觅渡、渡何处》散文影响之大，很难用语言表述，据说那年瞿秋白的女儿瞿独伊看到此文后，为终于有人读懂了她的父亲而彻夜长哭。

我国曾因研究一部书——《红楼梦》，而产生了“红学”；曾因研究一个人——钱钟书，而产生了“钱学”。而因一篇散文和一座桥产生了“觅渡精神”，可能前所未有。

这个双休日，我又将梁衡先生的觅渡文细读了两遍，竟生出许多感慨。觉得古人、今人，都在用一辈子的时间和精力觅渡，总在寻找自己通往未来的人生渡口，并须直面生活和命运馈赠的一切悲欢离合。在茫茫人海中，有人面对渡口便不渡；有人没有渡口却寻渡；有人错登渡口悔终生，有人渡口被封另辟径。

先说，面对渡口便不渡。被称为西楚霸王的项羽，是司马迁写进《史记》的一个失败英雄。秦王朝被推翻后，项羽和刘邦为争夺帝位，进行了数年战争，史称“楚汉相争”，项羽的军队由强变弱，最后一战，是他率领几十人，兵败乌江边，拔剑自刎身亡。关于项羽之死，历史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是以南宋词人李清照为代表，她在《乌江》中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对项羽的英雄气概作出了高度评价和赞扬；另一种是以晚唐诗人杜牧为代表，他在《题乌江亭》中写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认为项羽缺乏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决心，对他自刎乌江的决定，作出了惋惜和失望的评价。今天，我们可作出两个设想：一是项羽在渡口若听信船夫招呼上了船，到江东后将可能被刘邦所杀；二是项羽过江后打败了汉军，“卷土重来”成现实。但我认为，这两种结局中不论是哪个成真，历史绝不会给后人留下一个“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西楚霸王。

再说，没有渡口却寻渡。屈原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其实他首先是个政治家。屈原20岁左右就成了楚国的政坛新秀，官居左徒、三闾大夫，兼管内政外交大事。他的很多诗句，是为了表达他忠君忧民的雄心壮志。屈原主张对内改良朝政，对外联齐（国）抗秦（国），并为此做了很多努力。然而，他一心报效国家的前行“渡口”，却屡屡被禁行，使他无渡可渡。原因是他联齐（国）抗秦（国）的主张，侵害了楚国上层统治阶级的利益，遭到了那些受秦国贿赂的楚怀王的爱姬郑袖、上官大夫、令尹子椒等的排挤和陷害。屈原见楚国将被秦国战败而亡，他仍不被怀王重用，而被流放他乡。屈原无可奈何，愤笔写下《离骚》《天问》《九歌》等许多诗篇后，只得抱着一块石头，投入汨罗江自尽，为后人留下了一首壮丽的爱国诗篇。《离骚》中有七八句有名的诗句，而最让后人耳熟能详的一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从上下求索的精神，到今天提倡的觅渡精神，既是一脉相承，更是古为今用。

又说，错登渡口悔终生。1975年3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宣布特赦最后293名在押战犯。在遣散他们时，有一名叫夏明浩（化名）的国民党文职人员，从青海某劳改农场送回上海，途经海安时因急性阑尾炎发作等因素，被临时寄放在海安敬老院。县武装部一名兼职新闻干事说，此人曾在《益世报》副刊部供职，人生非常传奇。1915年创办于天津的《益世报》，曾与《大公报》比肩齐名，被誉为津门报业的双子星座。当时给该报投稿的有周恩来、罗隆基、范长江、张恨水、田汉等。于是，怀着好奇心专程赶去与夏明浩见面。这位老先生十分健谈，听他介绍，从1937年10月至1939年冬，湖南各县有100多名爱国青年纷纷奔赴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学习或参加八路军，他是赴延安革命圣地湖南青年中的一员。不幸的是，他和几个同学在北上途中，被国民党派人拦截了。夏明浩叙述，拦截人员鼓吹，你们想抗日何必一定要去延安？国民党也有抗日队伍。那时我们都才20岁上下，大家没多想，就跟他们走了……后来才知，毛主席为反对国民党拦截赴延安的湖南青年，专门写了抗议文章。夏明浩这一次错登渡口，彻底改变了他和他几个同学的人生。1949年《益世报》闭馆停刊前，夏明浩作为国民党党政人员被关押了20余年，直至这次特赦。他说，假如当时不错上了渡船，坚持去了延安，我们的人生将是何等光鲜？一失足成千古恨！

后说，渡口被封另辟径。今称《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为四大名著，其实早些时候曾有八大名著之说，另四部为《聊斋志异》《儒林外史》《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其中《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和《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都曾一心奔仕途，他们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屡屡名落孙山。也就是说，他们梦想做官的渡口，一直被封得死死的，没给他们留一点缝隙。无奈之下，蒲松龄只好另辟蹊径创作短篇小说，揭露封建统治的黑暗，抨击科举制度的腐朽，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吴敬梓也另找路创作长篇小说，以写实主义描绘各类人士对于“功名富贵”的不同表现，揭示人性被腐蚀的过程和原因，深刻批判和嘲讽科举的弊端和吏治的腐败。蒲、吴两名同为清朝的高考落榜生，一不小心，却给后人留下了两部文学名著。蒲松龄被国内外许多学者称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父，名列前苏联作家契诃夫之前。所以，当他们想当官的渡口被封死后，蒲、吴二人寻寻觅觅，找到了更加适合自己的渡口，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

为己觅渡、为民觅渡、为国觅渡，不论是为了谁，切实弘扬觅渡精神，登自己能驶会划的船，走自己该走可走的路，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