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巧霞

公公在餐桌上说，他打算去还老公姑妈的钱。婆婆接口：“那是她的私房钱，我们都欠下十多年了！”

姑妈是公公的姐姐，她年过古稀，今年七十六了。公公言下之意再不还钱，他的心不能安然。

十多年前，公公在农科站任职，那年，站里购买种子的资金不足，工作人员们筹资垫付。作为单位负责人，公公把自己毕生的积蓄全部拿出放进单位里。可是，那一年购回来的种子偏没能卖出去，堆在仓库里，又阴雨连绵，种子霉烂了，不值一文。单位里人人亏得鼻青脸肿，公公自然首当其冲。

姑妈家有一个小小的厂，是姑父和子女们一起创建的，效益不错。但姑妈作为大字不识一个的老派妇人，摸不到钱账，她亦不能说服姑父借钱给公公，帮他渡过难关。不过，她有她的办法。

姑妈负责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买米买菜的钱由姑父来出。这一大家子到底多大呢？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以及他们的家人，大的、小的、老的一共十几口人。一天下来，姑妈比厂子里干活的工人还辛苦，但她一直默默坚持着。就是在给全家人做伙夫期间，她偷偷攒下了借给公公的几千块钱。这钱也许是她买菜的时候，一毛一毛、天长日久地省出来的；也许是女儿给了钱让去做些新衣，她没有舍得，也许是……总之，这笔私房钱她给出后，就没有再提及，不说来处、不问归处。公公虽难回当年的盛况，但家里总算是缓过来了，他如今也有一份足够应付生活的工资，就想着把钱连本带利还回去。

我们做小辈的自然十分同意公公的意见。他们说到老公的姑妈，也让我想起我的姨妈。

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那时候，小弟刚刚成年，还未能撑起门户。为父亲治病，母亲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最后却是人财两空。父亲没有了，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这样的悲凉境况怎么不由得母亲哭喊：“你走了，我的日子怎么过？”

我的姨妈，也就是母亲的姐姐，那时候拿出自己能够拿出的所有私房钱，共计一万块，交到我母亲手里，给了她莫大的支持。

姨妈比母亲年长几岁，也是从未工作过的农村妇女。姨妈患腰椎间盘突出、类风湿关节炎、胃下垂等多种疾病，她的钱都是儿子平时给她买营养品吃的、女儿给她买新衣服穿的。但她极为简省，从不多花一分，最后却大手笔全部给了母亲。我们家那段极为艰难的日子，也正是因为有姨妈这笔钱的支撑，才能平安地走过来。

贾宝玉有一番话，大意是说，女孩儿都是水做的，清爽惹人爱；而一旦结了婚，就变成了死鱼眼珠，俗气而功利。他这真是富家公子不知生计艰难，但凡普通人家正经过生活的女人，都知道金钱是家人最好的保障。她们把各种能省的钱都省出来藏好，以备不时之需。她们又岂没有七窍玲珑心，只是那心思没有放在贾宝玉喜欢的地方，而是在艰难的生活中一点点争抢、俭省（那样子可能不会很好看），偷偷地储备起爱意和深情，在生活的风雨来袭时，能为自己、为至亲抵挡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