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我从湿热的江左，来到雪域圣地的拉萨。苍茫的大山，敞开无限宽广的胸膛；奔流的拉萨河，伸出颀长壮硕的胳膊；拂堤的翠柳摇曳身姿，好像好客的主人挽手相邀。

出城，沿着拉萨河谷一路逶迤，去堆龙德庆的郊野逛林卡。

路上，听友人介绍：林卡，在藏语中是园林或树林的意思。高原的长冬过后，短暂的夏天来临，阳光明媚，风和日暖，对生活在高原的藏族人民而言，这是一年中最为宝贵的季节。珍惜大自然的恩赐，人们纷纷出门到浓荫密布的林卡游乐。以前，人们把过林卡称为“郊宴”，外地人喜欢称作“林卡节”。所谓“林卡节”，是藏族在藏历五月十五日举办的敬神和娱乐的传统节日，藏语称为“赞林吉桑”，意为世界快乐日。不过，如今这节日不止一天，要达一月之久。我猜想，“过林卡”相当于内地的“踏青”吧。

山重水复的河谷地带，一排挺拔的钻天杨下停车。“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汹涌的草坎、树林简直比天边还要辽阔，映着村舍、雪山以及高原的云，俨然世外桃源的景色美得令人心悸、令人陶醉。绿野的空气也纯净得奢侈，似乎氧气量更足，即便兴奋得步履加快，我也丝毫没有高原反应。

婆娑的古树下，绿茵茵的草地上，人们三五成群，搭上一顶帐篷，或围上几块布，一边喝着啤酒、青稞酒、酥油茶，一边弹着六弦琴，载歌曼舞，欢天喜地。有的甩骰子、打扑克、下棋，也是乒乒乓乓、其乐融融。

进入茂密的树林，除了松柏榆杏外，惊喜的是，又相逢前天相识的公主柳。只见一棵棵遒劲的树干左向盘旋，力如拉丝，势如蟠龙，有种难以言说的超凡之气。这次来拉萨才知道，西藏原无柳树，公元七世纪，文成公主进藏后，将灞桥别离时皇后所赠柳枝亲手栽种在大昭寺门前。自此，柳树便扎根高原不断繁衍。于是，这些柳树被尊称为“公主柳”“左旋柳”。柳荫下，不由打听其树龄，把酒话桑麻的老人们只是摇头笑道：“阿莫罗，很久，很久了……”的确，古树的生命力多么顽强，有的树丫纵然被雷电劈开了，但根部仍如磐石，深深抓牢大地，别有一种不屈不挠的野性之美。

穿过散发着浓郁的树脂和果子香气的树林，心里泛起甜丝丝的快感。天空有鹰隼与乌鸦掠过。头顶上传来布谷鸟的鸣叫，久违的“布谷、布谷”，让人恍如入梦，梦回儿时的麦收时节。一群鸟雀不时落到离帐篷很近的地方，啄食到了什么，又扑扑扑飞起，直把我的头发掀起。圆滚滚、毛茸茸的土拨鼠就在草坎上窜来窜去，有时站在洞口探出脑袋，睁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你，呆萌的样子惹人发笑。不用说，所有的生灵都是这片树林的主人。置身这片神奇的树林，“人心中难道能留得住敌对感情、复仇心理或者嗜杀同类的欲望吗？人心中的恶念应该在与作为美与善象征的大自然接触时消失”。

林下的山花野草正盛。识得的格桑花、天竺葵、大花耧斗菜、万寿菊、高山杜鹃等，姹紫嫣红；更多不识的花儿，也是簇锦团花逸韵追，丰神异卉蝶蜂舞。青青河畔草，同样陷入夏天的感情陷阱，就连那摇落露珠的狗尾巴草，也成了原野上一种蓬勃的力量。

当然，最美的花，莫过于大名鼎鼎的格桑花。“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呀”，不是有首歌这么传唱吗？一丛丛的格桑花唱着古老的民谣，在风里炫着多彩的身姿，橘黄、玫红、粉白、深紫等不一而足，仿佛争相要用柔情的画笔，用漫山遍野的花海当调色盘，绘出绝美的夏日风情画。

徜徉花前，陪同的藏族朋友罗君一边拍花，一边娓娓道来：藏族人喜欢称她——“格桑梅朵”，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的本义是鲜花，汉语叫翠菊，代表吉祥如意。其实，格桑花不是一种特定的花，翠菊、紫菀、雪莲、金露梅、波斯菊、高山杜鹃、狼毒花，乃至不识的花，都是格桑花，开在高原上的幸福花。论来历，格桑梅朵来自内地，老一辈人称之“张大人花”，据说是清代的驻藏帮办大臣张荫棠带进西藏的，他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事情，西藏人民感激张大人的恩德，于是，就把这种他带进西藏来的波斯菊敬称为“张大人花”。想来，这与藏族人民称柳树为“公主柳”一样，都饱含了一份情感在其中。

潺潺的溪水边，斑斓的藏式房子，在树丛中闪着诱惑的光。“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长长的案几上，已排开一溜牛羊肉、酸奶、瓜果、甜茶，以及用清冽溪水冰过的一瓶瓶“3650拉萨啤酒”……开席的三件套——酸奶、人参果、甜茶垫了饥，主人起先敬酒，三口一杯，接着直呼“将过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闪亮的酒杯高举起，这酒中装满了情和义。祝愿朋友吉祥如意，祝愿大家一帆风顺。欢聚的时刻虽然短暂，友谊的花朵却开在心里，美好的回忆永留我们心中……”快乐的祝酒歌轮番唱起来，奔放的锅庄舞起来，满满的酒杯端在你面前，心若翩舞的你，能不干了这一杯？

晚风越过林梢，忘情的歌声飘向草地、飘向雪山、飘向一朵朵棉花似的云端。一个个红扑扑的脸上，花儿般绽开，灿烂得就像一朵朵幸福的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