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农
卞之琳晚年重印《雕虫纪历》增订本,在序言的附记里写道:“即便一九五一年出版的《翻一个浪头》,虽经自己早就报废,也还在这里保留了四首在第五辑的开头。这在我就算全了。”可见,除了保留的这四首诗,诗人并不想别人去读该诗集里的其他篇目。
《翻一个浪头》里到底还有些什么样的诗?我一直都很好奇。最近,终于有机会得以一睹真容。原来,这部诗集是巴金主编“新文学丛刊”中的一种,上海平明出版社一九五一年二月初版。全书收录新诗二十三题(二十六首),均创作于一九五〇年十一月间。
当年正值朝鲜战争初起,卞之琳响应号召,一口气写下一系列诗篇宣传抗美援朝。这里有鼓舞士气的《我们挺上去》《不要让人家拖住了手》《寄到朝鲜给我们的志愿军部队》,有表现民众觉悟的《曲老五想通了》《金丽娟三献宝》《谣言教训了神经病》,有痛批美帝国主义的《美国鬼烧红了大炕》《认识美国货》《恶开(OK)调:奉劝美国迷》,还有寄希望于国际正义的《我们派代表去联合国》《世界和平大会与联合国大会》等。
卞之琳写这些政治抒情诗,并不稀奇。早在抗日战争期间,他就写过一册歌颂全国上下一致抗日的《慰劳信集》。两者都是体现了诗人走出个人情感世界、融入时代洪流的诉求,形式与风格也颇相似。不同的是,卞之琳编订传世文集时,《慰劳信集》初版二十首诗,几经反复,只删掉两首,即《给献金的卖笑者》《给一位参谋长》,连那首《给委员长》最终也保留下来;《翻一个浪头》初版二十六首诗,据诗人自述,“只经一两年就被我自己全部作废,只留存了三四首”。无论是《雕虫纪历》还是《卞之琳文集》中,都只有四首,即《谣言教训了神经病》《金丽娟三献宝》《夜行》《从冬天到春天》。
有人编译日文本《卞之琳诗集》,诗人只同意翻译《翻一个浪头》中的一两首。他在译本序里说:“我现在连这个诗集名字都怕提及……有的嘲骂国内崇洋媚外的‘假洋鬼子’,形成恶谑;有的鞭挞帝国主义分子,诅咒、叫嚣,鄙俚不堪。倒是有个别诗,例如写夜行军生活,因为我没有去过朝鲜战场,借助了我当年在太行山内外深切的随军感受,似还有较持久的艺术感染力。”这里所说“写夜行军生活”的诗,即《夜行》,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读一读。
至于整部诗集的得失,卞之琳前后的判断是一致的。《雕虫纪历》序言里说得明白:“这些诗,大多激越而失之粗鄙,通俗而失之庸俗,易懂而不耐人寻味。时过境迁,它们也算完成了任务,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