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早上8点,太阳已经把南方这片菠萝地上所有的露水都晒干了,收菠萝的人戴着大斗笠成群结队地出发。
在一群腰挎箩筐的妇女当中,二十来岁的小宇看上去十分醒目,他收菠萝就像一场赏心悦目的杂耍——右手抓住菠萝桀骜不驯的“顶发”,左手持砍刀砍下菠萝,右手顺势将菠萝往脑后一抛,菠萝就轻快准确地落进箩筐里。这本领别人学不会,不是用力太猛将菠萝抛到地上,就是力道太轻,砸到自己。而小宇就像脑后有眼一样,他甚至能弃用砍刀,左右手各轻旋一个菠萝果实,将两只菠萝同时抛到背后的箩筐里,漂亮的抛物线让旁人看呆了,手上动作都慢了下来。
此时,大家得空打趣小宇:“瞧你的身手,在电影上演个侠客也是好的,胜过在老家收菠萝呀。”
小宇笑着回应:“我也去试过镜,当过群演,那滋味不好受,老是人等戏。等不到,一天就荒废了,还是收菠萝让人安心。”
大家纷纷感叹,又问:“为照顾爷爷奶奶,你就把南方电子厂的工作给辞了,不觉得可惜吗?”
小宇不假思索地回答:“爸妈一直在外打工,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如今,奶奶年迈、爷爷中风,我回来看顾他们是应该的。”
这是真话,当小宇接到奶奶的电话,匆忙赶回家中时,发现为了扶爷爷上厕所,体重只有90斤的奶奶,额头都磕青了。在他归来的这半年,他发现村里的年轻人连上他一共只有6人,而在菠萝地里劳作的人,不是中年妇女,就是弯腰曲背的六七十岁的种田人。生活是好了,可是农家人手不足的压力依旧存在。满地乱跑的孩子乏人管教,经常看到老人追着央告孙儿不要玩手机、不要与人在外惹祸,而那些孩子一边跑一边回头顶嘴。
小宇看不过去,喝断过那些孩子的去路。他没有骂他们,而是与他们一同玩耍,教他们喜爱的各种运动。他由此迅速在村里建立了威信,成了孩子们的头儿。老人们都爱跟小宇搭话,从家到菠萝地十来分钟的路,他经常要走上半个小时以上,他对老人的絮叨表现出远超年龄的耐心——他知道他们是太寂寞了,也明白他们对他的亲近带着一丝由衷的感激。毕竟,他是头一个让他们的孙儿服气的人。
菠萝园的主人在离此不远处开了一家小型加工厂,生产菠萝罐头与菠萝蜜饯,这里每天都有海量菠萝皮弃之不用。有一天,小宇发现这些招蜂引蝶的“湿垃圾”的新用途,便跟菠萝园的主人商议,要用它来做酵素液体肥料。
经过长达3个月的泡水发酵,用纱布过滤,黄澄澄的酵素肥料就做成了,可兑水喷洒,为菠萝园施肥。这种方法减少了化肥的使用,让整个果园充满了清新的味道。
卖肥料的所得,加上部分收菠萝的工钱,小宇用来上网买了12把尤克里里。他把村里的小孩组织起来,在村口榕树下,在菠萝园的入口处,教孩子们弹拨简单的旋律,唱起他自己填词、谱曲的菠萝园之歌:“月亮圆了又缺,潮水涨了又退,第一茬菠萝长得周正啊,第二茬就从腋下开花,奶奶许诺说,菠萝再次收获时,妈妈就要归来。我渴望在她眼中看到陌生的欣喜,熟悉的亲昵。妈妈别担心,我在菠萝园长大,走过荆棘路,挑得重担行……”
小宇想到,归乡的意义不仅是陪伴爷爷奶奶,让寂静的田园有生气,更是让这些比自己小一茬的少年少走些弯路。他至今记得,爷爷在他少年时教他吹口琴的一幕,他记得那如泣如诉的琴声,让月下的山峦、谷地、树木与池塘都微微地起了毛边,茸茸的、温柔的毛边,远离父母的恓惶,孤独成长的忧伤,还有青春期无法倾诉的挫败感,都消融在这银子般的口琴声中了。
他希望,在这些孩子心中也收藏一个有歌声、有乐曲、有月光的童年,收藏对故乡的眷恋。
他设想,这是背后这片菠萝园生生不息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