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农

许多年前，在图书馆书架上看到一个小册子，作者黄裳，书名《彩色的花雨》。出于好奇，便抽出来翻了一下，原来是一本“京剧故事集”。

黄裳早先写过《旧戏新谈》，用现代短篇小说的形式改写传统折子戏，并不出乎意外。我当时不解的是，为什么取了这样一个不知所云的书名。“花雨”一词，除自然意象之外，还有佛教典故，可这些与京剧故事有什么关系呢？随后读到有篇文章里说，这个书名有语病，前三字属于赘疣，“花雨”必定是“彩色的”，无须重复；我更是诧异，黄裳何以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近日，朋友送我一套《黄裳文集》，闲时翻阅，偶见《震俗》一文，其中涉及此书取名的问题。

这本书原是应新世界出版社之约而写，旨在向国外读者介绍中国传统戏曲故事，完稿后被译成英文，于一九八五年出版，书名Tales from Peking Opera。该书大约是当年“外宣工作”的一项任务，类似于今天所谓“中华学术外译项目”，只是书上未见任何有关译者的信息。是一个人翻译的，还是集体翻译的？具体情况不详。

英文本问世不久，中文原稿被友人拿到刊物上连载，并介绍出版单行本。最初用的书名就是根据英文直译的《京剧的故事》。据说已经排校完毕，因为书名不够吸引眼球，订数奇少，终于没有能够印出。过了一年，书稿转到另一家出版社，黄裳将书名改为《写在舞台边上》，不料订数仍然不足。怎么办呢？《震俗》一文里说：“书店来和我商量，换一个漂亮的，不，浓艳而有刺激性的名字再去试试看。这可真是个难题，苦思苦想都毫无办法，最后还是由编辑部代取了一个，曾在电话中得到通知，听过也就忘记，反正书名中没有出现‘艳尸’之类的花样，也只索性由他去了。”——这便是《彩色的花雨》这一令人费解的书名的由来。

黄裳对这个书名是不满意的。后来，这本“京剧故事集”收入《黄裳文集》时，所用的总题是《写在舞台边上》，算是恢复了他自己曾经拟用的书名。这一短语句式，显然是借鉴了钱锺书的《写在人生边上》。而其英文本的书名，也是套用了兰姆姐弟的Tales From Shakespeare，即《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林纾译作《吟边燕语》。有意思的是，黄裳《震俗》一文的“震俗”二字，正是转引当年《小说月报》编者推介林纾的用语。所谓“艳尸”之类，即让少年钱锺书读得惊心动魄的林译小说《三千年艳尸记》。

黄裳晚年修订再版《彩色的花雨》，又将书名改为《纸上蹁跹》。这次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编辑的建议？不管怎样，都可以看出，他一直为这本书的取名所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