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福
看花如同读书。读书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丰沛的阅读如雨水,润泽我们内心的荒芜枯燥空虚,让我们自身的世界改观,见天地众生,见生活辽阔浩瀚,见自我渺小怯懦,见脑力虚浮单薄。案头的书,读一本是一本,也算是一种缓慢的马拉松,看沿途草长莺飞,看长河落日轮回,个中滋味,无限风光在墨中。
美,短暂易碎,珍重是最好的态度,去留随意是最自然的状态。昨天和一位兄长请教鲍贤伦的书法,他引用古人的话说“这世上好东西太多,凡经过眼即为我有,不必都要拥有”,真是太精辟深刻。这些花花朵朵的盛开和凋零,每天都已过眼,清晨去问候它们,既是邂逅重逢又是告别。昨天早上盛开得很完美的,今晨已经枯萎,就短短的一两天花期,是它们生命里最美的光华。可这一瞬间的美,早已经触目惊心,苏东坡说“人生那得复东西,应是飞鸿踏雪泥。”美不就是飞鸿雪泥吗?
一晌繁花,枯荣自知。凋零涅槃,生命在年复一年的凋零轮回中深刻丰富充盈饱满起来。北京大学朱良志教授说,一朵微花也是一个圆满的世界。让我们带着如花的心情面对不同的生活,不要准备生活,而是介入生活,做生活的主人,赋予生活以意义。清晨在桑田间、麦田旁、油菜花阡陌散步,各种鸟鸣如牧羊人家的羊群,这里一群,那里一群,似乎在进行歌剧拉力赛。鸟鸣飞翔迁徙,甚为壮观。空气清冽,花香如影相随。桃子、杏子、李子、梨子、无花果雏形憨态可掬。少年时总是想脱离沉重的泥土地,怨恨、抱怨泥土地烙在我们身上阶级划分,总是想着终有一天挣脱泥土的枷锁去远方去城里。而今,人到中年,倍觉泥土的可贵和亲切。泥土如血缘,维系着我们从农村出来的这代人的文化人格。曾经怨恨的事物,如今如见故人。是的,它们就是我们的山河故人,兄弟姐妹。时间的长河里,我们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每一步走过的路都是值得的,我们追求彼岸繁华图景,多年以后回首,彼岸就在原乡,是第三层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可贵的东西一直没有远去,只是人性的斑驳忽略了那份初心和庄重。
和美好的事物在一起,内心会轻盈喜悦平静知足,因为这里面有无形的频道调剂着我们内心的秩序。
每一个花骨朵就是一个盲盒,你不知道它的腹稿内藏着多少层叠本真自然的文字,开成什么模样。花无言,但它的芬芳是一种美德;花不争,但它的天性却一派淡然。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如同花一样散布在尘世间,善是世界的通行证,美是生命的护身符。每天清晨,一朵一朵数着这些次第向上的花骨朵,欣喜和期待渐渐丰盈起来。是的,自然草木让我们平静知足,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陪伴了,陪花坐一会儿,花懂人性,人对花细致呵护,用我粗壮的手弄死那些密密麻麻爬在花骨朵上数以百计的蚜虫,这也是快乐的,因为我在拯救一朵花的时候,也在成就自己的喜悦和丰盈。
任何一朵花落地生根到繁花拂枝,再到凋零归尘,是美的长征,既有波澜壮阔的生命角力,也有一叶知秋幽微蜕变,是寂然深刻的长征。在这样的生命面前,我常常肃然起敬,一如我对那些经历生命起落风霜,仍然云淡风轻胸怀善意和美的人,从来都保持敬仰和亲近。我找到了草木世界与知己世界同频共振的精神道场,那就是和而不同、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寂静欢喜。相比于花盆里被我连根拔除的杂草,这些花享受了我真诚的欣赏和赞美。而那些如错别字一样长在花盆里的杂草,却享受了命运的轻贱和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