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临终前再三叮嘱，他死后不得举办任何形式的丧事，周年也无须祭拜。起初我理解为父亲一生节俭，走后也舍不得我们花钱。后来，二哥不顾他的遗言，通知了一些亲友。几个表舅登门上香时，我顿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表舅们和我们家关系不近不远，他们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姑妈。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和他们家组成了一个“团结户”，共用一个厕所、一个厨房。父亲每每回忆那段岁月，都痛心疾首，他说二哥就是跟着表舅们学坏的。

“我已经30多年没上你们家串门了，没办法，姐夫生前看到我就血压高……”二表舅对母亲说。母亲摆了摆手，说算了，都过去了。

二表舅很早就从厂里辞了职，此后从事坑蒙拐骗活动。有时弄回一卡车皮鞋，有时搞来两车啤酒……货款无一例外好些年都未付。小表舅走得更远，曾经被判刑，50岁出头就病逝了。

“我现在也就是在小区里下下象棋、和邻居聊聊天，打发时光。”二表舅描述他的退休生活。如今，他已经70多岁了，即便想“坏”也已经“失能”了。

我的同学大熊和二哥关系也很好，他没有来我家吊唁。离退休还有5年，他在工地上讨生活，抽不出时间。大熊先后坐过5次牢，派出所、社区工作人员对他都十分熟悉。大熊打零工的收入不够他抽烟喝酒，他便啃老。他母亲一身病，舍不得去医院，平日里节衣缩食。

我们以前住的工厂家属大院，有点像电视剧《狂飙》里的旧厂街，诞生了不少“坏人”，但没有出现过高启强这样的大坏人。这些“坏人”都只是坏人中的底层，一辈子没成气候。

父亲常将二哥不学好归咎于早年居住环境恶劣，周围坏人多。然而，大哥和我也处于这样的环境，何以没有学坏？苏轼有一首《琴诗》写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父亲若是读过并理解了，就不会怪别人带坏了他儿子。学坏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坏人比老实人聪明，要不怎么都混得吃香喝辣？他们只是没有将聪明用在正道上……”记得以前大熊妈经常这么说，显然是在给儿子找辙，市井之中许多人相信并传播这种说法。

一晃当年的“坏人”们都老了，这辈子何曾比老实人混得好？他们大多活得并不滋润，诸如大熊这样的，晚年谋生计都很不易。所谓吃香喝辣，往往只是一时风光。

所幸有父亲看着，不然二哥多半会和表舅、大熊一样。如今，二哥起码没有案底，是个清白之人。但他至今还没领悟到父亲为他操的心。不过，曾经的“坏人”都已老了，如今成了寻常老人，他们来给父亲上香，倒也没有什么实际坏处。所以，我们默许了二哥对于父亲遗嘱的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