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践悟

秋日阳光洒在大地上，透过稻谷成熟的幽香，映照到宅基地我种植的翠绿的地瓜藤上。触景生情，母亲收割、储藏地瓜藤做猪饲料的情景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自留地栽培地瓜。藤叶在光线撮合下，经由复杂的化学反应，把一根根纤细的根茎孕育成硕大果实——地瓜。地瓜用来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藤叶成为上好的猪饲料。

深秋时节，夜间不时还有暗霜袭击。一垄一垄地瓜藤正在和季节作最后博弈，斗志昂然，绿浪翻滚。这预示着地瓜藤在田间的使命接近终了。同时，还意味着另一个战场即将开启。

母亲手持镰刀、绳子，迈着坚实步伐，兴奋地望到这块绿意氤氲、鲜汁流淌的绿毯。地瓜藤粗壮、肉多筋少，叶子宽厚、鲜嫩，满身流淌着浆汁。埋藏在地下的地瓜撑破了垄上的泥土，地垄张开了一道道口子，露出鲜红或淡红的皮肤，母亲看了喜上眉梢。

母亲卷起袖子，手上的青筋高高突起，在醇冽的秋风里能听到里面激情涌动着的血液。她弯着腰，左手抓起地瓜藤，右手拿着锋利的镰刀轻轻一拉，匍匐在地的地瓜藤就被割断，那浸淌着白色浆液的藤便脱离主根，彻底告别蛰伏了夏秋时节，供奉它们丰富营养的温柔之乡。地瓜藤堆放在垄上，一层层地挤压着，有的已被绳子捆住。母亲背起沉甸甸的地瓜藤，步履蹒跚，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季节深处。

宅院已被秋阳收拾得妥妥帖帖，那一排刚被太阳消过毒的大缸、亮光闪闪的大菜刀、闲置多时的大菜板，还有那“出勤率”很高的笤帚簸箕等，早已各就各位，静候地瓜藤的到来。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宅院一下子喧闹起来，地瓜藤散发阵阵草香味。就连在地头悠闲散漫的鸡鸭也寻着这味道想来觅食、趁吃。母亲一趟又一趟地背，把割下的地瓜藤通通背回家，堆成一座山，整个院子笼罩在地瓜藤浆汁甜香、浓郁、鲜嫩的气息里。

晚霞映照，照亮了场院，照亮了妈妈的脸庞。她看到这堆积如山的地瓜藤，喜笑颜开。她放下手中心爱的地瓜藤，来到厨房为即将放学回来的我们兄弟几个及天黑后从秋收秋种一线回家的我们的老父亲做晚饭。

晚饭后，母亲点上煤油灯，又回到地瓜藤旁开始新一阶段战斗。饭后，她借着微弱的灯光左手将地瓜藤摁在切菜板上，右手举起大刀不停地砍切，长长的地瓜藤瞬间变成两三厘米的碎段。

当我一觉醒来，只听到那嚓嚓刀切声。地上出现一堆堆切碎的地瓜藤，母亲麻利地舞动双手，用簸箕将它们运进大缸里，每放置一层都要撒上一把粗粒盐，再用力按压。缸装满后，她换上胶靴翻上缸去踩实。当一排缸全部装满踩实后，在父亲的密切配合下，把早已准备好的木板平铺在缸内口，压上石头等重物，重物不够就用空坛子平坐缸板上，再往坛子里注满水。

地瓜藤虽经按、踩、加重物压，还添加了盐，但一时仍没出卤汁。为防止藤叶接触空气而氧化腐烂，就向缸里注水，使它们与空气隔绝。这样地瓜藤在缸里发生嬗变，涅槃重生，由青绿或深绿色变为淡黄或金黄色，保持地瓜藤的营养和新鲜度，散发出醇香味。

夜已深，星光闪烁，母亲看着一排满载腌制地瓜藤的大缸露出了微笑。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这是古人为了留住美好而使用的方法。母亲不懂得《诗经》里这些华丽词语，只知勤奋劳作，让圈里几头猪一冬饲料丰盛，快快长大长肥，早日出圈，增加家庭收入，解决我们兄弟几个的上学经费，提高家人生活水平。

母亲已离开我们两年多了，50年前她与地瓜藤的那一幕幕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永不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