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卉
每一个人，都从娘胎呱呱落地，从牙牙学语、步履蹒跚踏上漫漫的人生旅程。
我们从天真的童年、纯真的少年，迈向壮怀激烈的青壮年时代，“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奔波忙碌，韶华流逝，终将站在夕阳里，回望来时路。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又往何处去？我们跋涉过多少山和水？我们有过怎样的爱和痛？
我想，这些都不仅仅是哲学问题，这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在夜阑人静时可以思考、回顾、总结的。
当然，能够用文字将自己多姿多彩的人生旅程和波澜起伏的心路历程记录下来，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读完陆宝荣的自传《从大江南北到雪域高原——一个老兵的真情告白》，我确信这一点：人生是有意义的，回忆是有意义的，将回忆记录下来也是有意义的。
陆宝荣说，他在写作时，涉及时间、人物、地点有疑问的，都要反复核对，实在无法搞清的，坚决不写。虽然是个人传记，但这种严谨求真的写作态度，使全书具备了极高的史料性。个人写作，或者说，像陆宝荣这样的草根写作，以真实为第一标准，高度还原生活本来的面目，不夸饰、不隐恶、不虚美，把经历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是具有高度保真价值的原生态写作。
首先，这是一部个人史。或者说，是陆宝荣的成长史。从诞生到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从求学到当兵，37年戎马倥偬，从一名新兵，成长为武警西藏总队政治部主任，直到2009年12月解甲归田、安享退休生活。陆宝荣把人生中每一个关键的事件，都叙述得有声有色，一个积极向上、踏实能干、认真负责、有情有义的军人形象跃然纸上。
其次，这是一部家庭史。妻子缪四兰和儿子陆裔是陆宝荣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口之家，是当年计划生育背景下，中国最典型的家庭构成。陆宝荣和缪四兰的婚姻也以中国最传统的方式展开，媒人介绍，家长同意，本人愿意——没有多少浪漫色彩，缪四兰就成为一个军人的妻子，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缪四兰在老家任劳任怨、抚养孩子、照顾老人。从字里行间，我读到了陆宝荣对妻子的心疼和愧疚。现在我们常常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啊，只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我们在享受和平安宁的生活时，军人在驻守边疆、保家卫国，军嫂在挺起瘦弱的肩膀默默扛起一个家。陆宝荣即将远赴西藏，缪四兰的不舍，甚至哭得晕过去，读来令人动容。
但是，即便是千般不舍，深明大义的缪四兰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丈夫在雪域高原干了近8年，直至退休。儿子大学毕业后，又把他送进西藏军营，让父子两人一同卫国戍边。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家的概念和房子密不可分。有家，就要有房。陆宝荣在自传里，写到了自己置办的几乎所有房产。1983年，陆裔还没满月，父母和两个儿子分家。父母和两个未婚的妹妹住在一栋草房子里，陆宝荣和弟弟共住三间瓦房——一家一间卧室，中间的客厅共用。另外用土坯垒了厕所，旧砖修了一间十几平方的厨房。这就是属于陆宝荣的第一个家。1987年，缪四兰随军到无锡，团里分给陆宝荣一套由筒子楼改建后的四间住房，“这在当时算是‘豪华套间’了”。直到1997年，部队在荣巷营区建成了师团职干部的住房，陆宝荣享受了四室一厅的师职干部住房面积。“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每一家、每个人都兴奋不已，因为从这天起，我们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这也是我在无锡买的第一套房子。”这套房在2006年时，陆宝荣因为又根据政策购买了一套梁溪警苑的经济适用房，退还给了部队。
陆宝荣还为儿子准备了一套房子，又和几个朋友在三亚买了度假养老的房子；因为父母住的房屋年久失修，2006年，陆宝荣和妻子商量后，决定重建新房，让老人在舒适的家里安享晚年。
陆宝荣家庭的房产变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在改革开放后的高速发展，反映了中国百姓从贫穷走向富裕的历程。
这也是一部家族史。陆宝荣在第一章《童年乐无忧》中，寻根问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亲母亲的工作、生活，几个舅舅的介绍，虽然着墨不多，但因为是通过自己的记忆来写，寥寥几笔，都个性鲜明。第二章《十年求学路》中，作者写了上小学三年级时跟随奶奶回浙江宁海老家探亲的经历；第五章中，2019年，作者和妻子陪着母亲，来到奶奶的故乡省亲。这些描写，让个人成长有了更为广阔的背景，把个人放在整个家族繁衍生息的时间流里，拓宽了文本的内涵。
这更是一部民族史，或者说是中国当代史。文中写到了新中国成立前后的动荡岁月，土改、划分成分、1954年发大水、三年困难时期、城市居民下放、农民吃公共食堂、复式班教学、“文革”、对越自卫反击战、百万大裁军、西藏“3·14事件”……虽然陆宝荣在写作时确定了“只说家事，不谈政事”的原则，叙述的全部是个人的琐事和家里发生的事情，基本和政事无直接关系，但毕竟，陆宝荣也清楚，“家事和国事紧密相连”。说到底，国家，家国，何尝能分开？家事，又何尝不是国事？一个民族的历史，就是一个个家庭的历史的总和。遗漏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归根结底，这是陆宝荣的一部心灵史。对内心的真实记录和深入剖析，体现了陆宝荣率真的性格。在家人的关爱中快乐的童年，少年时代放牛挣工分为家庭贡献绵薄之力，为减轻家庭负担在学校不吃午饭饿得差点晕倒，在部队首次提干时的兴奋……担任团政委时带兵到安徽丹阳湖农场进行大堤加高加固施工，看着数九寒天官兵的艰辛，陆宝荣于心不忍，“但又不能下令收工撤回，反而还要去鼓励加油”，真切地反映了陆宝荣在责任和情感冲突中的矛盾心理。
在部队升迁的关键时刻，陆宝荣从来没有“活动活动”的念头，因为他始终鄙视那一套，他有自己做人做官的原则。
在这部自传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感恩”。可以想象，当陆宝荣坐在电脑前，回望人生路时，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一个个人物、一幕幕场景，最多的，是那些有恩于他的人和事。
陆宝荣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初中毕业后，陆宝荣的高中入学考试优异，但因为外公家的成分是“富农”，可能无法升学。关键时刻，在学校教导主任、数学老师徐长春的据理力争下，陆宝荣被录取。“为此，至今我都铭记他的恩德，有一年从部队回老家探亲时，我还特地去看望了这位恩师。”
在角斜中学住校读书，要带大米。因为家里人大多数情况下吃的是稀粥或瓜菜，所以“每次母亲把装着大米的小口袋递给我时，我实在不忍心去接，心里充满着感激又带有愧疚感”。
参军离开老家前，“全生产队三十八户人家，三十六户请了我吃饭（有两户没请，分别给我送了棉毛衫和钱）”，“乡亲们的盛情款待和良好祝福，久久刻印在脑海里。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到部队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负所有人的希望”。
陆宝荣记录下来的，往往都是别人对他的帮助和关心。比如，1973年，他从盐城的营部送文件到涟水甸湖镇团部，中途差点迷路，“拖着一身疲惫，踉踉跄跄、摇摇晃晃来到一家小旅馆，当说明情况后，旅店一位大嫂热情地叫我留下，她说这么冷的天，偏僻的野外经常有狼群出没，一个人太危险，让我先住下”。
儿子在沿口医院出生后患有“新生儿黄疸”，送到相距近十公里的李堡医院就诊，因为要喂奶，“我妹婿符进的爸爸建议用担架抬着四兰去李堡”。陆宝荣父亲和符进的爸爸抬着担架一路小跑两个小时。“对于符叔叔当年的那片热心和付出，我一直铭刻在心。前年他去世时，我和四兰特地从无锡赶回老家吊唁，再次表达怀念、感恩之情。”
陆宝荣写浓浓的战友情，写在西藏战友给他过50岁生日；写父亲在老家生病住院，家乡朋友对父亲的照顾……可以说，感恩之心，是陆宝荣前行的动力。
我想，正因为陆宝荣每时每刻都牢记着家人、亲戚、朋友、战友、乡邻甚至陌生人等的恩情，才能在纷繁复杂的环境里，脚踏实地、真诚做人、敢于担当、勇于付出，交出了一份出色的人生答卷。
这部传记最初的标题是《我是这样走过来的》，最后，我要向陆宝荣表示由衷的敬意：你走得很稳健，很精彩！（本文系陆宝荣自传《从大江南北到雪域高原——一个老兵的真情告白》的序，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