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吃过了午饭，两个双胞胎女孩和她们的妈妈小陈都换上了高筒胶靴，还戴上了防风头巾和长长的碎花袖套。一家人将乘着农家乐主人老谢的拖拉机前往通州湾滩涂，老谢笑着问孩子们：“等会儿，打气筒一压下去，泥水说不定溅一脸，多漂亮的衣服也保不住，你们怕吗？”

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回复说：“捉到皮皮虾就不怕！老师说的，上了滩涂就要不怕苦，不怕累，沾一屁股泥也不掉眼泪。”

老谢哈哈大笑，对小陈说：“怪不得老人们都说，双胞胎这想法都太可爱了。我送了这么多客人去海滩上捉皮皮虾，最厉害的还是一对12岁的双胞胎男孩，他们两小时捉了一斤半虾。小姑娘们，就看你俩今天的表现，是不是比小哥哥们更神气了。”

说话间，已到了通州湾滩涂。站在高高的车斗里放眼远眺，这广袤的滩涂刚刚退潮，滩涂上细腻平整的泥沙，呈现出如今最流行的美拉德色系，赭石色、咖啡色、灰红色；潮汐冲刷后留下的潮沟纵横交错，像一棵棵巨树的枝丫留在大地上，又像天空的闪电，倒映在一望无际的松软滩涂上。松软的泥滩与蓝色海水犬牙交错之处，潮沟的纹路致密又玄奥，像人的大脑皮层，那一刻，海岸线仿佛有了思想。这片滩涂，令城里来的孩子和妈妈陷入了惊叹与走神之中。老谢从拖拉机上把孩子们抱下来，也不忙着教她们赶海，而是与她们一同眺望这大地上的奇景。是的，老谢已经不知道来这滩涂多少次了，每一次来，见到绿色的盐蒿子在深秋的风中渐次变红，他都会与农家乐的客人一样，感叹这片滩涂千百年来不断向东延展，如此土质绵软、色彩迷人，养育了那么多肥美的海鲜，泥沙上，到处布满虾蟹鱼留下的呼吸孔洞。

没错，活捉皮皮虾最重要的就是甄别虾在滩涂上留下的呼吸孔洞了。老谢手持打气筒，带着孩子们朝海岸方向行进。距离正午的退潮已经有两个小时，泥滩上一层薄薄的海水已经变得清澈透明，这样，大家才可看到泥滩上像一元硬币那样圆圆的孔洞。老谢交代，这种打得很圆的洞，才是皮皮虾的杰作。一般来说，以这浑圆的主洞为圆心，周围三四十厘米的半径范围内，可以找到一个附洞，皮皮虾就藏身在连接两个洞口的U形地洞中。若用手指或棍子去捅皮皮虾的洞穴，它受惊后会越钻越深，因此，赶海人想出了用打气筒“泵出皮皮虾”的好办法。

老谢开始示范。只见他将打气筒套在圆溜溜的主洞上，用力打气，附洞上立刻溅起了半尺多高的泥水花，一下，两下，三下，忽然，老谢放倒打气筒，扑过去，将刚“泵出来”的皮皮虾一把摁住。他将虾放在旁边的清水里洗干净，给双胞胎娃儿看，只见这只微微泛青的虾不服气地弓着背，它背上硬硬的甲壳分为10个节，尾部就像一个弹力十足的小簸箕。它凶悍地挥舞螳螂般的虾钳子，朝人瞪着它的小绿眼睛。

海滩捕获开始了，那真是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每次判定了皮皮虾的主洞，双胞胎中的老大就将打气筒挪上去，牢牢扣住出气口，妹妹和妈妈就盯着周围两三个似是而非的洞口，它们究竟是螃蟹、竹蛏还是皮皮虾的家，这会儿是不好判断的，只有姐姐的打气筒压下去，那个爆出泥水花来的洞，才是真正的附洞。

几次实践下来，孩子们就明白，要把活蹦乱跳的皮皮虾“泵出”，打气一定要“稳、准、狠”，另外，皮皮虾的逃窜神速，若没在它跳出来的刹那牢牢摁住，就追不到它了。部分皮皮虾个头大，所挖的洞穴很深，可在U形洞穴中闭气隐藏，两个小姑娘眼看没有收获，已经打算放弃，老谢却说：“想一想你们在学校练跳远，是不是要先退远些，再助跑，捉皮皮虾也是这样，不如把打气筒搁到附洞上去，再试一把……”这一回，由妹妹去打气，姐姐蹲下去，紧盯主洞，只听哗啦一声，泥水花升到一尺多高，小姑娘双手前扑，一个跪地握住皮皮虾，说时迟那时快，皮皮虾簸箕般的尾巴向后猛弹，泥点子溅了孩子一鼻子。两个孩子响亮的笑声，惊飞了滩涂上的海鸥。

没多久，泥水就让两个小姑娘面目全非，她们脸颊上、鼻头上、衣袖上、裤腿上，都是湿漉漉的泥点子。姐姐的眼镜片上，妹妹的粉红色发箍上，也全是泥点子。妹妹指着姐姐笑：“泥蛋子妞儿，好狼狈。”

姐姐毫不留情地笑着回击：“这会儿越狼狈，等会儿烤皮皮虾吃得越香，作文写得越精彩，老师也会把我的作文拿到隔壁班去朗读。”

她们在滩涂上跋涉的兴奋，延续了好几个小时。风已经有点凛冽，把孩子们的脸都吹红了，但海滩上每一个像硬币一样圆溜溜的洞穴，依旧持续不断引发她们的惊叹。她们蹑手蹑脚地靠近，蹲下来，竖起一根食指贴紧嘴唇，仿佛皮皮虾能听见她们的计划。在使用打气筒之前，她们偏过头，打量洞口会不会突然冒出一连串细泡泡，判定皮皮虾在不在家。

她们打气，在泥水里扑击突然惊醒的虾，压根儿不在意周围的滩涂上有更昂贵的收获——老谢将整条胳膊伸进一个洞穴，捉出一只膏黄肥美的青蟹，又如法炮制，捉到了一条海鳗，他还捉到一些肥美的竹蛏。这些不会在洞口“蹦高高”的海鲜，一样也引不起孩子的兴趣。双胞胎女孩一直玩到潮水开涨，都不愿离开，最后，老谢与小陈只能强行将一身泥点子的孩子背起来，朝远处的拖拉机走去。

此时，双胞胎中的老大突然拍打着妈妈的肩头，让大家抬头看——只见一群海鸥，背上镀上了金橙色的夕阳光芒，所有的海鸥像是披着金甲在由西往东飞翔，谁都知道，向东就是潮水猛涨的方向了，那里，捕鱼捞虾都有更高的风险，要祭出真正的技术了。大海究竟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在召唤这些长翅膀的精灵呢？孩子与驮着她们的大人停下来，仰望天空，聆听海鸥振翅飞翔的声音，那声音里有闯荡的勇气，有进击的坚定，那一刻，仰望的人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