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

25岁，江天开始念博士。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打爸妈办完退休手续，经常回到老家去住后，爸的话就要反着听了。

刚回到近郊老家的父母很是忙了一阵，他们收拾出爷爷奶奶留下的老宅院，做了简单的装修，前院种花、后院种菜，等所有的生活都走上了正轨，连小鸡仔都养成了能下蛋的小母鸡后，江天的爸爸就常念叨说：“人要耐得住寂寞，你瞧，村里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夫妻，天天在垫高的门廊上聚众下棋打牌。要晓得，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老胳膊老腿的，牌桌兼茶台那么矮，盘腿坐一下午，可不腿脚发麻……你三叔每天从牌桌上站起来的时候，我看他都要以手撑地，借一把力，坐久了，气脉哪能通畅呀。”不知为什么，江天从中听出了羡慕、嫉妒与不服气等意味深长的潜台词。他意识到，父亲其实是在说：“乡居生活过长了，也实在寂寞得紧。虽然，盘腿坐在门廊上是考验下肢柔软度，可是，若有老伙计来跟我一同打牌、下棋，还能坐得舒舒服服的，我倒是乐意的。”

趁着长假回家，江天立刻在门廊上辟出一个两平米见方的小隔间，装上通透的落地玻璃，与客厅连通；又到木匠那里，给老爸定制了一个回字形的木条凳，安装在门廊小隔间里，中间放了一张圆形的牌桌。为了让牌局更有氛围感，江天还从编鱼篓的匠人那里淘来一个葫芦状的竹丝鱼篓，正好把长圆柱状的节能灯卡进篓口，筛下来的光线更有意境。

之后，妈妈在微信上偷偷告诉儿子：“你爸可喜欢你安装的门廊小房间了。他自己看书、练字、摆弄小盆景，如今都在这个小隔间里，而且，为着炫耀你的贴心和孝心，他呼朋唤友，整整安排了七八回暖房行动。”这样频繁待客的后果就是，妈妈好不容易养大的跑山鸡全部做成老鸡煲吃掉了，以至于仅剩的一只芦花鸡长成了“飞鸡”，一听到有陌生人的笑谈，就吓得连跑带颠，往后山的竹林里飞，不到天黑不回家。

新建的门廊小隔间，是一个通透明亮的阳光房，它成了老爸回乡后的一个重要“锚点”。这一“锚点”，把他从漂泊的心境中拯救了出来，村里的人会来这里打牌，城里会开车的老友也会来这里下棋、喝茶，吃农家菜，多少续上了父亲回归乡村生活后断裂的人际关系。而小隔间的改造成功，让江天意识到，坚强了一辈子的父亲，体能与适应力在逐渐下降，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的逞强话，往往需要反着听。从前，父子俩好比两座沉默的山，自从江天能听出父亲的弦外之音后，这两座山间忽然有了松涛呼应，有了啼鸟应答，有时，似乎不需要母亲这条宽阔的溪流来传递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