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芸希

癸卯冬月，邀故友至如皋古城，同游水绘园。过东水关，小雪翩然而至。好友说北方的雪是气势汹汹、不由分说的，南方的雪像放慢镜头，温柔得不真实。他们看这一切总觉新鲜。

“咚咚锵锵”，一阵紧密的锣鼓声从寒碧堂传来，子安催促说：“快走，别错过木偶戏。”天寒地冻，寒碧堂观演的游客不算多。我向来不喜热闹，安顿好朋友，心里惦念着悬霤山房、小三吾亭此刻该是怎样的光景，便快步溜了出去，想必他们是知道我的，定不会怪罪。

转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只见“快雪新霁，重岗复岭，积素凝华”。岩崖之下的悬霤山房掩映在琼枝玉树间，显得玲珑古朴。像极沈周《青园图》里“当门一曲抱清川”的小房子。低矮的土墙，陈旧的隔栅，嘎吱作响的门板上两个生锈的铁环，陋室虽小却颇有古意。再往月台，眼前之景便开阔起来。水面透着一顷碧玉的寒光，湖上孤舟似身披蓑衣的老翁，傲然有太息之势。雪还簌簌地下着，天地间仿佛都朦胧了起来。“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凡苍翠之色，皆蒙被皎白。镜阁、波烟玉亭、小三吾亭都缩略为湖心数点。高楼飘缈成袅袅薄雾间的远山，三五好友从远处山径拄杖踏雪而来。引祠身穿黄栌色明制对襟披袄，在雪地里格外明媚，是画面里一抹点睛之笔。待他们从山石间钻出，行至波烟玉亭小憩，我便在隔岸的镜阁细细吟唱昆曲《赏花时》，天地俱静，只余清歌贴着湖面忽隐忽现。曲毕，雪下得越发紧了，大家兴致愈胜，只听得引祠在对岸亭中高呼“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众人心领神会，于雪幕中遥遥齐诵《湖心亭看雪》。此刻，我们仿佛与那日湖心亭中的张岱相遇：“湖中焉得更有此人？当痛饮三大白也！”

众人兴尽而返，沿护城河缓步至琴舍，拥炉煮茶，时有梅香绰约浮动。引祠与子安抚丝弦对弹《黄莺吟》，虽虚堂凝雪恍觉春可待也。院中孤松更显遒劲，有苍龙入云之意。董老师铺纸挥墨即写，一棵苍松便从纸上自然生长出来。

用过晚饭，大家踏雪而行。东河边走得人多，路面有些湿滑，我脚上松木底的勃肯鞋甚是滑溜，一个趔趄，被猜猜一把夹住，才不至于跌倒。过玉带桥、八角亭，河两岸竹编红灯笼，被雪一罩，竟也显得不那么俗气了。河西岸走的人少，地上亮堂堂的，脚踩上去就像过年时扔一把“小金鱼”的响炮，毕剥作响。白天，园子里的雪是南唐徐熙《雪竹图》里很响很响的沉默。这会儿却像小时候一仰脖倒进嘴里的跳跳糖，热闹活泼。说笑间，我忽然转头对猜猜说：“唉，雪地上怎么没有我们的脚印呢？”大家扑哧一笑，被我的傻问逗得乐不可支。大家笑着说：“你瞧瞧后面！”我郑重地把脚往旁边空地上移了移，回头一看，身后已然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是啊！前方路远，我们常常只顾埋头向前，而那些珍贵的印记，在被风雪所掩之前，也记得回头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