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搬到新家，离三甲医院仅一箭之地，我就爱上了祁嫂紧贴医院围墙的小店里出售的各种养生粥，南瓜小米粥、红枣百合粥、青菜蛋花鸡丝粥，配上祁嫂在一个大铁板上慢悠悠煎出的老豆腐，真的是一天美妙的开启。

祁嫂是那种闲不住的人，到了仲秋，她一定会煮鸡头米粥。鸡头米包裹着开花的米浆，入口带着水生果实特有的清甜，软糯中带着韧劲。

手工剥米这么麻烦，为什么还要供应这样的时令粥品？祁嫂淡淡地说：“从我家的门头，你抬头看，住院部的霓虹灯天一黑就亮了。在那里，我服侍老爹145天，送他走过最后的日子。我爹就想吃一碗桂花鸡头米甜汤，可惜没有如愿。”老爹走后，她经常半道上见到与老爹相似的佝偻背影，会在不知不觉中跟了人一路，直到对方转弯或停下来买东西，见到那与老爹截然不同的松垮面容，她才从梦中惊醒，心头突然涌出的失落与哀伤，像一滴寒露砸在心上。她的丈夫祁哥，就鼓动她在医院门口开个小铺子。“赚点家用，还能让别人家的子女少点儿遗憾，多好。”

祁嫂的粥店，一开就是12年。住院部的病人可由家属牵着，换上平常衣服，手上插着留置针，来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时令家常粥。秋冬，更是粥品丰富，栗子粥、红豆糖藕粥，还有芋头肉片粥。

有时，我下班后也来这里喝粥，会遇见刚刚下了血透机的病人，他们这会儿精神焕发、面色轻松又滋润，与陪同前来的家属斗嘴调侃，像说相声一样欢脱。其中一对夫妻与我拼桌，男的说：“只要一碗栗子粥。老规矩，要个碟子。”

他从粥碗里舀出一个栗子两勺粥，放在小醋碟里尝了尝，欣慰地说：“这天真好啊，祁嫂的大栗子又甜又香。”

作为一名肾衰患者，他解释自己只能浅尝辄止，但看着老婆津津有味地喝粥，也是好的。喝完粥，男的蹬上摩托车，拿出两个威风凛凛的头盔，准备带老婆离开。我诧异：“你下了血透机，就敢骑摩托啊？”说话间，他老婆已经麻溜地爬上后座，抱住丈夫的腰，笑道：“走到这一步，还能怎样，只能笑着往前走。”

此时此刻，盛放的蜡梅令整座城都浮漾在透明的芬芳中，他们俩的摩托车马达轰鸣，在微微的顿挫之后，如离岸的蚱蜢舟，迅速又果断地分开了那芬芳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