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知友
现在的年味越来越淡了,没有过去的那种忙忙碌碌了。现在餐桌上天天有鱼有肉、有酒有菜,像是天天在过年了。
小时候的过年,离不开个分字,分鱼、分肉、分粮也分草,生产队大集体什么都要分,家家户户都有得分,按人头分是最合理的。我妈说,我命好,生下来的第二天就赶上分粮,多一个人多分一份口粮。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的米缸差不多都是空的,即使有米也少得可怜,抓不了几把了,吃饭得按把来抓米淘米,胡萝卜、山芋、玉米碴子、大麦糁子、元麦糁子等杂粮充在其中。熬吧,没几天就过年了,过年前生产队就得分粮。
生产队长一连吹上三声哨,家家户户都知道过年之前开始分粮了。
个个挑着箩筐去粮食仓库,老会计戴着老花眼镜,伏贴在紧挨着仓库门右边的办公桌上,一把黑檀木做的算盘,嘀嘀嗒嗒、来来回回地打个不停。一本牛皮纸封面的记账簿册里,整整齐齐地记录着各家各户的人口和应得的口粮。
大家伙提着扁担、带着箩筐一起排着队,最不放心的是称秤的江老头,秤系绳在秤芯前面还是在秤芯后面,那差别就大了,所以往往秤系绳在秤芯前面的,江老头都给补上一簸箕的粮,结果大家的秤系绳都在秤芯前面,大家都补了一簸箕。大家心知肚明,这个不算在口粮里,说是斤两不够,补了一簸箕,大家都记着江老头的好。
十几年前江老头病倒了,全队的老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去看望他,说是这一簸箕救了不少人的命。
公社养鱼场有五口拉鱼的大网,一到过年就忙得不停,十几个大队、几十个小队,队队都要拖网拉鱼。养殖场里烧饭的刘老头,进入腊月食堂灶就没有停过火,烟囱天天冒浓烟,灶台天天热乎乎的,铁锅里天天油汪汪的,猪油擦锅,鲜鱼煎炸,挑上点豆瓣酱,泼洒点黄豆本酱油,盖上木头锅盖,焖煮一会儿,鱼的鲜香和料的馨香在掀开锅盖的烟雾缭绕中相互融合,让人垂涎欲滴。
分鱼最难分。生产队有三四口鱼塘,有天然形成的洼沟和人工挖的塘,平时也很少有人喂,都是吃水草和河里的螺蛳、河藻、浮萍。吃肥的鱼,个个劲大,临起网的时候,个个活泼乱跳、乱窜,劲大的鱼能跃过网逃脱了,所以得把网沿提得高高的。不像现在的鱼身子白白的,呆头呆脑的。那时的鱼,头都发青,身子都发黄,抓都抓不住。
让生产队的仓库管理员和会计最头疼的就是分鱼,大的配小的,这玩意又不好称斤两,只能大的配小的,看着相差不多就行。于是,我们这帮小孩提前钻进仓库里,扒到粮囤上,从上向下瞅着分鱼的堆,心里惦念着哪堆大、哪堆多,下来就站在哪堆旁,等着大人们来分鱼。红鼻子生产队长就喜欢揪我们这帮屁孩的耳朵,说这帮屁孩鬼精鬼精的。
生产队每年腊月二十八准时杀两三头猪,猪肉好分,猪头、猪尾、猪内脏难分,这么多人,总共就三个猪头、三个猪尾,内脏也是三个三个的,怎么分,没办法分,红鼻子生产队长一摸红鼻子,一拍大腿,一声道:“配些五花肉把它们一起煮了,家家户户拿瓷盆来大灶台,大家都有份。”于是,会忙菜的七大姑八大姨齐上阵,松香烧猪头脱毛、烧开水烫猪大肠、洗猪肺猪心猪肚,猪下水也不放过,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放些大蒜、生姜、茨菰、芋头,红烧了满满两大锅。后来,我们家乡有一道名菜就是大蒜茨菰烧肥肠,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诞生的。
肉还在锅里煮着,我们这帮小孩都已敲着盆,守着灶台不停地转悠着,管他有毛没毛的、有熟没熟的,趁着忙菜的出去一会儿的工夫,瞅准机会忙用手拎一块放到嘴里嚼起来。肉质的香醇和油腻的丰满,让人感受到肉的鲜美和滑嫩。生产队统一一个大瓷盆,每家分两盆。这可是从初一吃到十五的荤腥菜。
女儿从南京打来电话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今年我们一家又要分开过年了,我放下手中的电话默默地走到窗前,仍然回忆着我们小时候的那个年。